父亲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可是冷玉的情绪还是时不时地陷入了混乱。极度的抑郁,想毁灭一切的冲动是那样的强烈,大脑中存留的理智在垂死挣扎,勉强地维持着她正常的状态。因为与那种破坏冲动的抗争已经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心理能量,可用于维持日常生活活动的能量便极少了,疲倦感非常的强烈。这让她对死亡充满了向往。
还好,朋友卫远,一个素未谋面的心理咨询师,和她微信聊了一会。她又忍不住向他倾诉自己抑郁之苦。现在倾诉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似乎也是抑郁症的一个症状:逢人便诉苦,以病人自居,希望以此博得别人的同情与安慰。
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别人听了太多的与现实不相符的痛苦后,便会觉得她是在无病呻吟,或者在极力开导帮助她之后你依然如故便会产生挫败厌烦感,如此别人便会逐渐疏远她,这恰恰是抑郁症者最害怕的事情。但是自己的问题真的只是抑郁症吗?她有时候又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她不知道哪里不对。她没有医生,她也没有答案。
冷玉从程佳珺的网站上看到他给其他患者的回复中提到了《拯救玛丽莲·梦露》一书,她来了兴致,很快将书买来。程佳珺推荐的书自然是好的,即使不是给她推荐的。冷玉一下午看了不少的内容,书中的内容也引起了她的焦虑。
她知道自己看的这些书的内容大部分都能诱发自己的焦虑,但是能不再看心理学的书吗?答案是否定的,就是不能。因为冷玉自觉如果她放弃对心理的探索,她的问题可能会更加严重,内心的那股莫名的能量会将她撕碎分裂,而且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究竟藏在哪里呢,更别提怎么对付它了。
现在她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虽然在看的过程中会害怕焦虑,但是总算是了解了自己的对手,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发挥作用的,也就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了。如此,他们也便失去了他们那种建立在人们无知基础上的破坏力了。
夜里,父亲的灵魂再次幽幽入梦:
“我梦到他最后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他爬起来跪在床上,我抱着他的脚哭泣。梦中的我太痛苦了。”
冷玉感觉这个梦的内容很多,但是醒来后很多内容都记不起来了,这记住了那一个场景。这也许就是梦最难琢磨的地方吧,梦境的模糊性,极难在梦者的记忆中有稍长时间的清晰停留,梦者若不及时记梦,很快梦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梦意思非常明显,父亲临终时就是这样,剧痛的他无法找到一个能稍稍减轻他的疼痛的姿势,疼得他跪在床上,用膝盖抵住腹部,以期减轻疼痛,但终究是徒劳。
在父亲弥留之际,父亲说脚冷,冷玉便抱着父亲的脚哭泣,想将他冰冷的脚焐热,让父亲好受一点。如今这一幕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这是创伤情结在梦里的重现,让她痛不可当。每一次梦到父亲的死亡,都是又一次划开她的伤口,让她流血不止,几欲死去。她明明知道,人终有一死,可是为何父亲的死亡却生生撕裂了她的灵魂?
她从梦中哭醒,又和着泪入睡。漫漫冬夜,依旧是无尽噩梦,让冷玉再次经历了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死亡从来不是终点,痛苦的轮回会在幸存者的梦中不停上演。
早晨醒来,梦还是那样的清晰,这个梦是那样的漫长,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丰富的情节,还有那么多的语言,心理上的体验还是那样的丰富。当冷玉最初回顾这个梦的时候,她隐隐约约知道这个梦是因何而成,因而想把这个梦记录下来,以便保留自己的心迹。然而现在一切记录的准备的工作皆已经准备好了,但是那个可怕的噩梦却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只是还隐约地记得某些片段。
应该说这是一个逃跑的梦,逃离死神的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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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很慌乱地在处理一些事务,包括处理掉一些我们日常用的物品,包括杀死和我们熟识的人。好像是要消灭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证据。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内心慌乱,恐惧,仿佛只要留下一点点和我们有联系的东西,动能让死神寻踪觅迹地找到我们。
他始终没有跟我说这些,但是我似乎全部都明白,我便也在默默地帮着他做。当我们处理完一切的时候,我们便逃离了生活的地方,一直在逃,一直在躲藏,辗转换了很多地方。我们在不停地躲藏,而死神也在不停地追踪着我们,我们恐惧极了,心里真的好冷,我好想找个东西把心捂热,可是根本就是不可能,因为四下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冰冷。
我们一会躲在断壁颓垣中间,一会躲在河边。老公仿佛站在河边,一脸的凝重与紧张。我想靠到他身边,寻找一点安全感,然而也是不可能,他也是那样的恐惧,我们的恐惧是一样的强烈。我们还是不停地在逃,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时隐隐约约地好像出现了一些人,好像是我老公的朋友,他们好像想要帮助我们。然而好像终究是没能帮得上。
后来的梦境有点模糊了,这个时候我们的危机似乎解除了,或者说这个梦的片段越来越模糊了,因而梦中的焦虑恐惧的情绪便也随着模糊了。后来我们好像又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我们好像逃到了我的老家,仿佛是邻居小娘家的隔壁那。
不过再后来就是我一个人回到了家里。家里一片荒凉。这个时候好像二嫂和她儿子他们出现了,他们跟我说这一些什么。然后我看到了那个村医的家,没有见到他们家的人,但是我的心中似乎对他们有很强烈的情绪,因为父亲生前这个村医拒绝给父亲打针。
二嫂说现在村里的很多人都害怕我,想要讨好我。尤其是以前得罪过我的那些人。我的心里却始终是冷的,好像我已经不属于这个村子了,他们都在欺负我和排斥我,因为我家里没有人了,已经衰败了。梦似乎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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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梦,冷玉做了比较多的思考,在她记完梦之后又继续写下了自己对这个梦的理解,再次对自己的内心进行了一次深层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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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个梦应该明显地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我的小家,我老公和我,我们的生活正在遭遇着某种极为严重的威胁,梦中的恐惧焦虑绝望已经彻骨的寒冷都是来自于我的内心。我老公的恐惧和绝望应该是我的内心的情感的一种投射。我们在逃避死神的追踪,这点和我们的现实生活是相应的,我们在遭受着重大疾病的威胁,生活可以说是摇摇欲坠。在我的内心深处是想逃离目前的现状的。
而杀死和我们有联系的人,于我来说,我是想要抹去我的一切关系,这些关系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累赘。而如果抹除了这些关系,那么我和白潇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而梦的第二个部分,便是逃到了我家,我老公就在梦中消失了。对于这点,应该也是和我的现状是相应的。对于我的原生家庭,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依靠我的老公,都是我在独立支撑的。家里的一切也都是我独自面对的。所以即使在梦中,我也是一个人在面对我家中的一切。
关于二嫂跟我说的什么话,应该和二嫂前天早上给我打的电话是有关系的。我感受到了家庭的衰败以及因此邻里对我家的欺辱。这种耻辱一直存在着。梦中的我,心中就是这样一种情感,冰冷,无助,耻辱。并且因此而对家乡的邻居充满了仇恨。梦中以镜头的方式出现了村医的家,正是说明我心中对他曾经不愿意给我爸打针这件事情的耿耿于怀(说到这里,我的内心又被痛苦内疚所占满了)
而梦中的所谓别人都害怕我的情形,也与我的情绪有很大的关系。我因为感受到东边邻居的欺负,心中很愤怒,于是便在电话中对二嫂说:“我在我家的地上想种什么便种什么,他凭什么干涉?我爸爸在世的时候,门前栽的树便就被他折断了。如果下次还是这样,那么我就要不让他了。”这里,我想到了反击,也许我的潜意识便产生了这种愿望,因为我的反击,他们便会因此而害怕我,便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因此梦中便出现了他们害怕我的情形。二嫂和她儿子跟我说着什么,自然是和前天的那通电话是相联系的。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中还有另外一种潜在的认识,那就是,即使村上的人都害怕我了,但是也只是屈从于某种威势,而不是真心的,他们在内心深处仍然是看不起我的。因此,这种敬畏惶恐,对我来说仍包含着一种深深的耻辱。唉,那个衰败的家是我心中永恒的痛。
死神的追踪让我无路可逃,然而我们毕竟还是在一起的。最终我还是一个人逃回了自己的原生家庭,也许和集体潜意识中的那种在外面过不好了就回娘家也是有一定的联系的。然而回到了娘家却找不到一丝的温暖。相反却感受着一种来自家乡的排斥,以及深深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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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玉从梦中醒来,意识迷离,心有余悸。她知道这个梦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想做精细的分析,很多东西她并不想去面对。只是对梦发表了一番感慨:
“梦是潜意识回归意识的一个重要的途径,一些被患者压抑到潜意识里的隐秘的愿望和一些情绪会在患者熟睡时意识的压抑作用和稽查作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闯入梦境,进入到梦者的意识中,从而引发梦者的焦虑。潜意识的力量是那样的强大,而且是那样的防不胜防,总会在梦者不胜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闯入意识,侵扰梦者的安宁。”
不论平时在患者的强大的意识控制下,表面是多么的风平浪静,那些潜藏在潜意识里汹涌的暗流,那些死亡,那些带着罪恶的愿望,那些焦虑,那些恐惧,那些绝望,那些耻辱,那些想逃避的愿望还会时不时地闯入到梦者的意识中,让梦者感受到来自自身的痛苦。如果这种痛苦轻一点,很快也就能过去,可是如果闯入的痛苦太强烈了,极有可能对梦者的精神心理健康造成损害。
对于心理健全的人来说,梦中的偶尔出现的焦虑是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的,可是对于心理上有缺陷的患者来说,梦中大量的或是直白呈现的不能被意识接受的心理内容,很容易摧垮梦者的心理防御,有可能让梦者模糊了梦境和现实,损害梦者的清晰的自我认知,造成对正确的自我认知的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