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请小姐。”

下人在门外等候，听见里面传出萧老爷的声音，连忙放轻脚步朝萧怜院子跑去。

“小姐，老爷请您去祠堂。”

萧怜听得翠儿前来禀报，外面有些凉，随手披了件外袍便前往祠堂，或许今夜之后，爹爹再也不会逼她嫁给张家公子。

“爹。”

祠堂内是父亲跪在前面的背影，萧怜将袍子交给翠儿，朝她使了个眼色，后者悄悄退到门外，用木门将几步的距离隔成两个世界。

“怜儿来上个香吧。”

萧怜按着父亲的吩咐上香磕头，随后两人对坐无言。

萧家的祠堂里，是祖宗的排位，萧封头一次这么随意。若是在以往，莫说他了，萧怜在此处有一点不合规矩都是要挨罚的。

“怜儿，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你的眼睛，性子，背影，像极了她。”

萧老爷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闪烁的烛火，仿佛那就是他的世界，能从里面看到过往，未来。

“是娘亲吗？”

萧怜垂着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父亲在面前提及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你应该是好奇的，就算从未有过她的记忆，你也不该毫无感觉，毕竟她生下了你。

萧封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爹爹永远记得你娘亲怀上你的那一刻，欣喜，幸福，不像我似的不知所措。但我很开心，怜儿能成为爹爹的女儿……”

她没有打断萧封的话，只是内心觉得有些苦涩，好像真的把这个老人逼到绝路了。

那年冬日下了雪，西琦城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萧封在院子了等了快一个时辰，产婆从屋内端了一盆又一盆红色的水出来，又换了不知多少盆热水进去。

里面是萧夫人因为疼痛发出来的叫声，声音从里面传到外面，又从耳朵里传到他脑子里。

又一盆水端出来，萧封总算忍不住，抓住丫鬟问：“里面怎么样？”

这话问的属实有点多余，只是他在慌乱中脑子里只有这一个疑问。其余的，是一点都不敢多想。

丫鬟像是被吓坏了，也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匆匆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臂，又端了一盆热水进去。

萧封在外面心中忐忑不安，他总觉得今日凶多吉少。正想开门进去，却被产婆推搡到门外。

那女人有些老，是托人从临近城里请来的，据说很有经验，“老爷别着急，放心，这女人生孩子哪个不是从鬼门关过来的。你相信我老婆子，定然给你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少爷和一个完完整整的夫人。”

说完这句话，便扭着那肥胖的身子朝后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朝萧封笑。

萧封心急之下便没有继续追问，只当她去准备东西。哪知这一去，产婆便再也没回来。再等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派人去追。

等进屋看到自家夫人时，萧封当真觉得自己是着魔了。

丫鬟们不停着给床上的女人擦汗，可即便如此，她头发是湿的，脸上还有汗珠冒出来。下方是一滩刺目的红，将蓝色的被褥都染成夕阳的颜色。

萧夫人像是看见他，像空中伸出一只手，萧封过去将那只苍白的手握住放在胸口。

“老……老爷，你……弄……弄痛我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虚弱。明明全身都难受，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

像往日一样，吃到蜜饯的笑，收到簪子时的笑，还有他们成婚时的笑。尽管里面有说不尽的苦涩，萧封依旧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好……好……好……我轻点，青儿……青儿，你看着我，看着我。”

将手放置嘴边，一遍又一遍用唇瓣去触碰，萧封此刻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懦弱，甚至连夫人肚中的孩子都恨上了。

“我……我不行了，但我不后悔……不后悔……嫁给你。你……你要再娶一个……别像我这样的，我帮不了你，净给你添麻烦。”

萧封用食指堵住她干涸的唇，“别说话，青儿。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你会没事，孩子也会没事，相信我。”

床上的人动了动唇，萧封能感觉自己的指腹有些痒。眼抬眸去看，女人像是想用尽力气说出什么，终是无言。

萧封起身抱住她，用尽力气揽在怀里，只是一下用送了些力气。自己忘记了，青儿怕痛，她这么怕痛，这些时辰是怎么熬过来的？

被褥上的血刺激了他，地上跪着的丫鬟不敢说话，生怕萧封迁怒他们。

“青儿……青儿……你醒醒……”

用袖子擦干净怀中人脸上的细汗，口里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自己夫人说话。这句话像咒语一样，不断在他口中重复。

萧封抱着人一动不动，眼泪落到他手臂上，又滴至萧夫人发丝上。

门外的风越吹越大，像是野兽撕心裂肺的叫声，又像濒临死亡的呼救声。屋内的火炉烧的正旺，很暖和，萧封最后亲了下她的额头，将她放在床上。

“来人！来人！大夫到了吗？大夫呢！”他此刻像变成了野兽一样，想发泄，却又无从下手。只能将这些情绪通过声音吼出来。

这些，无助的，伤心的，绝望的，悲痛的。

“大夫……老爷……大夫到了。”

管家几乎是从马车上拖着人一路过来，到院子里时来不及多问情形便直接朝萧夫人所在的房间跑去。

刚进门便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心道他多半已经无力回天。不过不试试，又怎会知？

先是号了脉，有些失望。再将手在脖子上探了探，最后闭上眼。

没救了！

人已死，但萧老爷在城里是出了名的心善，这教他如何开口……一尸两命。

只怕是那产婆早知胎儿死在腹中，才偷跑出府。

雪愈下愈大，染白了房顶，枯树枝，地面。就连萧封的心，都蒙上一层厚厚的冰冷刺骨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