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女们出寿光阁,在回教坊的路上仍然心有余悸,她们谁也不敢乱发一言,一路上十分安静,只闻得见跫然足音。
直到出了天启宫,才有人抵着胸口呼道:“吓死我了。”
众乐女们跟着喘了一口大气,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这些后怕不已的乐女们,并不包括费蓉儿,因为她们绝不会知道,当她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时,费蓉儿其实无动于衷,因为她内心的喜悦之情已然掩盖了惧怕。
费蓉儿此刻非常羞愧,说道:“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姐妹们。”
“你的技艺是很高,但谁知道你竟然会怯场,那么上不了台面。”
“哎!你差一点儿,就把我们害惨了。”
其中两人各说了一句,听起来似乎心有不忿,又似乎只是有口无心。
俞色长看了看大家,说道:“大家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长夜耿耿不寐,费蓉儿仍在回想寿光阁内之事。她回想的,却不是那惊险的一幕,而是再次见到的那一个人。
他叫张行孜,她听得分明,他在朝中任职,她真的就找到了他。她翻来覆去地回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次日费蓉儿在浅眠中醒来,是听见外面有人在叫自己,她答应了一下,立刻起身作了仓促梳理,然后出门,看见是教坊内务管监,便敛衽为礼。
管监人挺好,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也不带脸色,“你是费蓉儿。”
费蓉儿有些疑惑:“是我。”
管监递过来一个好看的袋子,“有人让我转给你的东西。”
“多谢管监。”费蓉儿接过来,东西在手里略微沉甸,“请问是谁送来的?”
“他说看了就知道。”
费蓉儿心想多半是朔风,因为哥哥命朔风要多照料她,送些首饰或吃食来也很正常,只是一大早的,让她颇为意外。
她带着狐疑,回房启开袋子,袋口有一张折裁过的豆青色薛涛笺,她拿起纸笺一看,上面写着俊逸潇洒的四个字——百花潭见。
是他!她的第一个念头。
她欣喜地再从袋内取出一个绛紫色楠木盒,盒上磋琢着精美的鱼游荷塘花纹,打开是一块象牙白色玉梳,她拿起玉梳看了一遍,又立刻收了起来。
她赶紧坐到镜前,开始认真打扮自己,她来教坊以后还从未细致打扮过,只花了一刻钟时间,便让她看上去比平常更美了。
此时同屋的姐妹们才陆续起床,费蓉儿已经出了屋门,她要先到俞色长住处请示。
教坊内的管理并非特别苛刻,外出的事情只要向上司请求,一般都会同意。
俞色长见她这身打扮,便问:“你有重要的事?”
费蓉儿毫不隐讳:“我要找的人找到了。”
俞色长分外惊愕:“找的人!找到了?”
“嗯。”费蓉儿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就是昨晚在寿光阁内,为我们向皇上求情的那个人,他约我去百花潭。”
提及昨晚之事,俞色长却是后怕,她想了一想:“张行孜?”
“对!就是他。”
俞色长恍然大悟,也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先是为费蓉儿道喜,而费蓉儿将去赴桑中之约的请求,她更不会拒绝,说道:“你快去吧,但今日务必要记得回来。”
费蓉儿听说过百花潭之名,却不知道在哪儿,出教坊后一路打听。好在不是特别远,穿过两三个民坊就到了。
百花潭的水异常清澈,一条曲径围绕着潭水,两边花木芃芃,她沿岸边曲径往前,忽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她放慢了脚步。
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并朝她走过来,对她道:“你……来了!”
他身着一袭靛青色襕衫,在秋水风光中高姿出尘。
她凝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接着问:“你……怎么到了教坊?”
“我,我……”费蓉儿忽有千言万语,但是话到了嘴边,只是嗫嚅而说不出口。
她最终合上双唇,却已是万分委屈涌上心头,两行长泪簌簌滑下,怒怒地盯着他。
张行孜不知所措,慌忙提起衣袖为她拭泪。
就在此时,费蓉儿蓦地扑到他怀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而一种亲温酥软的感觉,更让他无所适从,他只觉得这一刻有些空幻,时间仿佛静止。
费蓉儿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衫,渗到他的肌肤上……而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察觉到,慢慢地伸出双手,将怀中人合抱了住。
过了好一阵,怀中人由泪哭转为了抽泣,又过了一阵,便不再有动静,他便问道:“你没有出嫁吗?”
费蓉儿很奇怪,但未多想,温婉地说道:“我若出嫁了,还能来成都找你吗?”
张行孜想起那日的情形,终于知道是费珣骗了他,但他不能说明此事,问道:“你来成都,只是为了找我?”
费蓉儿依在他怀里,听他胸口“扑通、扑通”跳动,心中小喜,但听他这么一说,又生气地将他推开。
张行孜见状,连忙道:“对不起!我从绥山回来之后,有想上你们家致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写信?”
“我……我的错!原谅我好吗?”
费蓉儿天性善良,即使是责问的话也非常温婉,听他这么说了哪里还会计较,对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那块玉梳是?”
“是我送给你的。”
费蓉儿面上漾起笑来,是甜甜的笑,比他那时见到的还要甜美。
张行孜说道:“我想补偿你,但礼物一定不够,所以想带着你在成都玩一玩。”
费蓉儿欣然同意,“嗯。”
张行孜终于放了心,“我带你去浣花溪吧,就在百花潭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