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花潭相会，已经过去二十多天。

费蓉儿不知骁锐军到了何处，征战中的他又是否一切顺利。

与张行孜完成任务后静下心来思念她不同，她的思念是时时刻刻的，片刻也不曾停下。

在她看来，她进京寻人很快就如愿以偿，有感于自身幸运的同时，更相信是上天的眷顾。她一想到此，就仿佛看到不远处的坦途上，他正执着她的手一同前行。

而时间一长，心里又生出段段隐忧，虽说他向她保证平安无事，但毕竟那是战争，她很担心发生意外，只渴望他立马就出现在她面前。

而这一日，意外就真的发生了——虽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

下午，费蓉儿刚练完曲子，起身让另一个姐妹练习。部头贺公公，乍然出现在乐室门首，招呼她与俞色长出去。

贺公公很少来她们乐房，而与他接触的一般都是俞色长，算上这一次，她也不过只见到他三次。

乐房外正负手站立着另外一位宦官，他穿着紫色宦官服，见她们出来，朝她们都看了一眼，然后目光驻留在费蓉儿身上。

走近后，贺公公介绍道：“这位是内侍省太监游公公。”

内侍省太监，官位三品，已是宦官中最高品级，就连贺公公在他面前也要低眉几分。

这位游公公，其实就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游金安。虽那日寿光阁晚宴一同在阁内，但费蓉儿没有注意他，现在她向他行礼，算是看得清了。

游金安肥头大面，肌肤过于雪白，看起来有些瘆人而不太正常，但他又笑容可掬，脸上挤凑出松弛的皱纹来，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半老人而没有丝毫恶意。

游公公对费蓉儿道：“皇上要检验你的技艺有无提升，需让你奏几首曲子。你不用带任何乐器，换身衣服随我入宫吧。”

一听说皇上要检验技艺，让她现在入宫，费蓉儿与俞色长都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应允。

不论是她们，还是贺公公，都认为一定因上回之故，致使皇上对教坊不满，而现在，说要检验费蓉儿的技艺，其实就是对教坊的检验。

也自从那日之后，教坊使遵照皇上之命，加紧了对教坊新人的培养，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皇上会有检验的想法。

俞色长陪同费蓉儿一起回寝房更衣，费蓉儿换了一件柳青色齐腰襦裙，除了头戴一支束发用的簪子外，没有佩戴其他任何首饰。

因上次出错之事，俞色长免不了担忧，虽然她已知晓缘由，还是微笑着，既鼓励又提醒地说：“你的技艺无可挑剔，这段时间对宫曲也掌握得很熟悉，不会再出差错。”

费蓉儿含笑答道：“俞姐姐放心好了，我会趁这个机会让皇上刮目相看，挽回他对教坊的信任。”

俞色长露出满意的笑容。

费蓉儿同俞色长一道随游金安入宫，她再一次入宫，已经不再好奇周围景致，她没有四处张望，直接到了接待厅。

她们在接待厅休息了一会，差不多到了酉时中段，司膳房送来晚膳。

以为只是很普通的饭菜，一看菜品竟有十个之多，许多菜名都没有听过，各类搭配调制更是美观，让人一看便有食欲。

入宫献艺的教坊女，能享受这般待遇，实是让人难以置信。她们互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神色中同样的疑惑，佳肴虽然可口，但面对这八珍玉食，却并没有吃下多少。

饭后过了一阵，游金安来告知，皇上已到咸宜殿，便领她们去了那里。

咸宜殿是皇上养心的地方，环境特别安静，入殿为外厅，俞色长止步于此，游金安领费蓉儿入内厅后，也轻轻阖上门，返回到外厅。

内厅中间摆放着一张七弦琴，琴质为金丝楠乌木，琴身镶嵌着螺钿，在灯烛光的映照下，整张琴熠熠夺目。

皇上身穿常服，站在琴的另一端，一见到她，立刻怡颜悦色。

费蓉儿当先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皇上话语十分亲和，“请起。”

费蓉儿决心要让皇上信任教坊，已经作好了充分准备，因此没有过于拘束，起身后小心翼翼地移步到琴案前正坐。

她短暂的试音，预示演奏将要开始，也为当下增添几分意境，“皇上还有无指示，比如想听哪一类曲。”

皇上坐到一旁，面带微笑：“听你最近常练习的。”

皇上以为她技艺不佳，以免难为了她，便让她自己选择。

当然费蓉儿并非如此，哪首名曲她不会信手拈来，略想了一下，决定先来一曲比较常见的《平沙落雁》。

琴音飘渺，而抚琴人仙姿佚貌，正足以极视听之娱，皇上从座上起来，信步于厅内。

厅内燃着苏合香，青烟袅袅升起在室内散播，烛火摇曳着，透过不同彩纸映照在各处，颜色忽而变化，一切感觉似真似幻。

一曲接着一曲，美妙而令人遐想，皇上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抚琴人……皇上沉浸在香温之中，竟有几分神魂恍惚，渐渐地，只感觉步入了一个虚幻境界，有如梦境，更如仙境。

皇上绕到费蓉儿的身后，谛视韶颜，不自由主向她伸出手来……眼见将要触到鬓发，他的手却急忙收了回去，因为他眼前的人——娇嫩似新草，玉洁如冰雪，宛若婉娈仙娥，教俗世凡人向慕而不敢亲狎。

皇上暗自舒了一气，喟叹自己枉为一国之君，竟未尝有过如此际遇，此情此景，莫不真是天上才有，人间哪寻。

良久，待平复心中臆动，稍作镇定之后，他俯身将头贴向她的鬓边，轻柔而温暖地说：“做朕的皇妃如何？”

那声音极小，似乎尽被琴音湮没，可费蓉儿却听得真切。她瞿然心口惊颤，四肢一阵发凉，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大厅之内一片死寂。

她惊慌不已，支支吾吾作答：“奴婢一个教坊艺女，出生寒微，不敢有此奢求。”

皇上听得她嘤咛细语，绵软舒怀，心中又喜，道：“朕治下的子民，朕一视同仁，没有贵贱之分，而你本也不凡，那是你应该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