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内茶楼林立,大多座落在街市繁华处,有些则在僻静的小巷子内,比如奔星巷,说是僻静,是相对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内没有别的买卖,而茶楼里面仍是热热闹闹。
奔星巷内的茶楼,都有一个特点,并非专门吃茶的地方,经营是算的茶钱,实质很多是书社、诗社、棋社等,凡是跟雅号有关的,都集中在此。
说起奔星巷,比较有意思的是,与之相邻平行的,还有一条叫宛虹巷,而与之休闲为主不同,宛虹巷则以娱乐为主,巷内歌舞酒馆密集,尽是寻欢作乐场所,换言之,凡是跟女色有关的,都集中在此。
两条巷子呈东西走向,互不交接,也都各自为业,可谓泾渭分明。不熟悉的人很难走到这里,但并不影响经营,因为有许多来过的,都会喜欢这里。
两条街巷的名字,则取自千年前的成都人,司马相如笔下的“奔星更於闺闼,宛虹扦於楯轩”之句。如若这位先人还活在当世的话,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中书舍人范仁恕府外,一驾绮罗帷幔的马车驻停在此。
很快,范仁恕身着紫棠色裘裳出门,他上了马车来,马夫挥动鞭子,马车平稳启动。热闹的大街上,游贩们推走独轮车让道,并未出现拥堵,经过大街之后,折南进入坊间巷子,一下就清静了许多。
小巷刚好能够马车通过,再往前不到百步,一转即到了奔星巷,最后停在一家叫作汇茗楼的茶楼前。汇茗楼在奔星巷比较普通,算是中等次别。马夫先进去打了招呼,随后茶楼偏门由内打开,马车随即进去,到了茶楼后院。
过了一刻多钟,偏门再次打开,出来一顶深色布幔小轿,比之刚才马车简陋了许多。轿子由四人抬出巷子后,在大街上饶了一圈,径直去了淳德坊,最后在右宰相府门外稍作停顿,被看门的直接放行。
右宰相李昊的府邸经过多次扩建,现在范围已经极大,小轿贴着院墙走了好远才停下,接后布幔启开,下来一位年过花甲,须发半白的人,正是中书舍人范仁恕。
范仁恕直往李昊住处,他无需人带路,却是轻车熟路一般,也不等看守的下人进去通告,他直接进了房里去。
李昊在书房内,正坐在圈椅上,怀中倚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并肩叠股,甚是亲热,那女子见有人到来,也不害羞,慢腾腾地敛衣退下。
范仁恕却是将眼光微收,待听见女子闭门声音,方道:“李宰相急着找我来是为何事?”
李昊年近七十,体型削瘦,长须也是花白。他发迹于王蜀时期,是为王蜀朝旧臣,王蜀覆灭后,及孟蜀亦受重用,官位步步高升,至今为尚书仆射,掌管尚书省,并且被拜为右宰相。
李昊将案头半开的书籍合上,道:“我想了解一下,皇上准备给这个新仗立功的年轻人封个什么官?”
范仁恕官位是中书舍人,职责是起草圣旨。一旦皇上有了新的旨意,就会让中书省起草,再交给门下省复审后下发,当然比较重要的,下发前还会交给皇上过目。
若是皇上未跟大臣们共议,就作出的决定,那么皇上的意思,中书省必定是首先知道的,而此次皇上将对张行孜封赏之事,便没有与大臣们商议。
“哦,是为这件事情,”范仁恕毫不隐晦,“皇上封他为侍卫司都指挥使,直领此次出征的骁锐军外,加领捧圣控鹤军。”
侍卫司是禁军之下两司之一,与殿前司共同护卫京城,侍卫司都指挥使,则是侍卫司的最高统帅。
李昊面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这么大的官,实在有些意外。”
“我也很意外,看样子,皇上是要破格提拔他。”
“嗯。他是受了他爹的荫庇。”
“外间都传他,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李昊拿起案上书籍,走到书架旁,将书放回原位,“年轻人做事失张冒势,还不敢断言他将有何作为。”
“能依附宰相最好。”范仁恕的目光伴随着李昊,“珍州的财源虽说被他发现毁了,不过他倒也守口如瓶,并没有声张。”
李昊缓了一口气,道:“此事他虽未揭发我,不代表他就有心依附我。年轻人性情多变,昨日你是看见的,大宴上皇上都在等他,席间更喝得烂醉如泥,打了个胜仗就自鸣得意了。”
范仁恕眉头收了紧,“看来这人是有些不开窍,不可轻易拉拢,只要不触犯我们就好,我们也不必排挤他。”
李昊点点头,“你说的对,非敌非友总比是敌人好。但无论如何,这朝中崛起的新势力,我们当不容小视。”
范仁恕表示赞同,并且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往两只玉瓯中斟了茶水,将其中一只推到桌子另一端,并示意请李昊坐下,李昊坐下喝了一口,他启笑道:“宰相认为现在,是否是时候,为我孙儿之事给皇上进言了。”
“不是时候!”李昊断然答道,“我知道你心切,但你要我如何说,马上劝皇上立太子?你是知道的,皇上最喜欢三皇子,并且上面还有个大皇子,要是皇上真动了立太子之心,必然会在老大与老三之中择其一。现在去劝说,无疑是自取灭亡。相反,皇上现在想要立太子,我等当竭力劝阻才是。”
范仁恕脸上突显忧色,“可是随着三皇子长大,越往后,越发的难。”
“那也不能急!”李昊满脸严肃,“现在我们是吴越同舟,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二皇子美言的,建议立他为太子之事,还是待时机成熟再提吧。”
范仁恕默然。
二皇子性情恣意,并不受皇上宠爱。大皇子同样不受皇上宠爱,但其生母已逝,又无外戚势力。三皇子虽受皇上宠爱,但年小体弱。
站在二皇子的角度来看,他成为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皇上的儿子并不多。
也因此,范仁恕与范昭仪父女,凡事皆以为二皇子谋求太子之位为宗旨,宫里宫外,寻求利己。而他们抱着这个念想,念兹在兹,以致于都成了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