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了，自然就没了。不过是一些残魂或是无法入轮回的。化作彼岸花或许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孟婆淡淡瞥了他一眼，复而转身继续静默的看着那片红海，红到灼伤了眼睛，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魔君，大驾光临，怕不是只是为了调侃老身这一句吧。”

“孟婆跟魂魄打的交道不少，自然是想来问一魄。”君陌少了平日的嬉笑，没了往日的散漫，此刻他站在那里，身影落寞，眼底情绪复杂到无法分辨……

孟婆笑了。

“你那一魄，老身不是早就同你说过，落入了轮回中，辗转到哪里，老身也不知。魔君，您这样不是很好吗？既然有记忆，就该知道那段过往并不是那么尽人意，那又何苦自寻烦恼，非要寻那肝肠寸断之痛？”

“是啊……本君为何要自寻烦恼呢？”君陌负手而立，听到孟婆的话语，自嘲一笑。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孟婆垂眸看着远处三生石旁，多少人哭成泪人，一笔一笔带着虔诚带着爱意将两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仿佛这样就可以刻入灵魂中生生世世永不相忘，可惜……不过一碗孟婆汤，便成陌路人。

“本君浑浑噩噩七百年，游走于六界各地，闲来去妖界添些乱子，无事去掀一掀冥界，受万人谴责。魔界为君受众魔敬仰，仙界为敌众仙忌惮。看似逍遥自在，却不及梦中她回首一眼。”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君陌一双眼深沉晦暗。

“疼……”

孟婆猛然怔住，侧头。

堂堂魔君竟然说……疼……

“这里很疼。”君陌摸着自己的胸口，垂着头，神色有瞬间的迷茫，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有些无措。“明明没了情魄，却还是好疼……”

孟婆颤颤巍巍伸出枯槁的手，似乎是要有所动作，却最终是无声落下。

“而后本君辗转凡界，寻了情魄几百年。”

“那魔君找到了吗？”孟婆的语气不自觉得放柔了几分。

“找到了。”

孟婆身子微顿。

“魔君莫不要打趣老身了，若是找到了，怎么会来寻老身，再问这情魄之事。”

“因为那情魄……很棘手。”

“这世上还有魔君都解决不了的事？”

“太多了……纵然我灵力深厚，纵然六界知我忌惮我，我却依旧保不住她……”君陌一双狐狸眼也望向了那片彼岸花。

“我去了九幽十八狱，我来晚了……”

“对不起……若是我可以早一些，早一些……多好。”君陌眼底是漫天悲恸，让人难以呼吸，只觉压抑。

孟婆愣了一下。

“我在魔界栽了一片银杏树林，我将它们永远定格在秋季，很美。”君陌转头望着孟婆，眸光深沉醉人。

“魔君……”

“没了情魄，我很怕我会渐渐淡化过往的点滴，我的记忆里我笑的很真切。即便我此刻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但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依旧可以感受到以前的我，真的很爱很爱，那种强烈可以感染到一个断情绝爱的人。”君陌未曾理会孟婆，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便怕，我会记不住她，记不住她的容貌……所以，我画了很多她的画卷，挂满了房屋。提醒着我，她的模样。提醒着我，她是我深爱挚爱的人。”

这些话他自始至终都压在了心底，从未透露出半分。

而如今……

君陌突然抱歉一笑“这么多年，本君憋在心里好久了，此时说出来，总算顺畅了不少。孟婆不会嫌本君唠叨吧。”

“无妨，当年您和凌柒的故事也是十分揪着老身的心，今日能见到凌柒的执念与您再次相遇，老身也是十分之感动与欣慰。”孟婆垂头，声音平静无波。

“本君听说凌柒偷盗冥宝，酿成大祸，而后你出现，守于这里。不知孟婆，您从何而来啊？又能否见到凌柒呢？”君陌笑了笑，又转眼望向了远方。

“老身只是一个游魂，被冥王派到这里守桥，其余的，老身都不知晓，至于能否见到凌柒，魔君怕是说笑了，凌柒早已魂归天地，因您而生的执念也已经出现在你的身边了。”孟婆浅笑，有礼。

“啊，是本君疏忽，忘了凌柒就在本君身边。”君陌眉目柔和，眸光潋滟。

“甚好，甚好……”

君陌转身，“纷扰尘寰终得解，还望故人多保重。”

他缓步走下奈何桥，每一步走得很慢很慢，慢到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不是，只觉得说不明道不清……

那背影掺杂了很多，复杂到看不透，只知萧瑟无奈……

他张口缓缓道。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那一抹红色终是汇入到了这片血色彼岸花中，看不清身影。

孟婆望着他的背影融入到彼岸花海中，目光却一直追随，明显看到他在三生石前停留了很长时间……最终离开了……

那一刻，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撕碎了几百年的淡漠，深深的恐慌氤氲在她的眼底，不知所措。

孟婆瘫倒在地，身下是冰冷刺骨的奈何桥，这是她守了七百多年的桥，可还是这么冰冷，捂不热……

“纷扰尘寰终得解，还望故人多保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她躺在那里，毫无生机如同一个破旧被遗弃的娃娃，嘴里念着刚刚君陌的话。

她将手臂覆于眼睛上，脸上缓缓滑落的是浑浊的泪水……

“情字何解，沉沦一生不可脱。”

“有酒吗？最烈的。”她道。

一个酒坛子悄然出现在她的手边。

泪华偷垂，念之成狂，万劫无期，悠悠生死别，只道意难平……

凡界。

逶迤连绵的峰峦上一片苍翠。林木幽深，地上绿草如茵，繁花如锦。晨光熹微。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泻入潭中，扬起点点水珠，氤氲着水雾。

林间小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尘埃缭绕。

中年车夫驾着这辆马车。马车内，苏落染卷起车帘，目光平和地望着林间风景。

“来了凡界，怎么也不见你欣喜？”

苏落染转头，看着马车内，君陌懒散地倚在那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苏落染低眸“你可是要去凡界寻情魄？”

若真如孟婆所言，那情魄是万万不能寻回了。

“不找了。”

“什么？”苏落染不可置信。

君陌是多么执着于找情魄，游荡凡界几百年，亲自栽种的一片银杏树林，满屋的画卷，和自残式地泡寒潭……

“情魄的事先放一放，此次来凡界，就是想跟你一起游玩一番。所以，开心些，把那些烦恼都放一放。”君陌眉目柔和，带着浅笑。

苏落染只觉面前的人似乎根本不是君陌。

骚狐狸是受什么刺激了吗？今日怎么给她一种格外温柔的感觉。

苏落染垂眸，她有太多凌乱，毫无头绪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知晓了些什么，却都选择对她隐瞒。

她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而他们便是底下的看客，笑看她所有愚笨的行为。

心乱如麻下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什么呢？愤怒自己无能吧，自己完全不能左右自己，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地活着，甚至也将会不明不白的死……

孟婆的话，如鲠在喉。

她真的很想找回记忆，至少让她死个明白，让她知道所有所有的事情……

一个银杏形的血玉坠赫然出现在苏落染的视线里，打断那些让自己手脚发凉的思绪。

那血玉温润剔透，质地细润，隐隐泛着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