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水淌淌流过，彼岸花摇曳着红如鲜血的身姿。只见那座古桥上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站在那里。

身影孤寂落寞，带着几分萧瑟之感。

孟婆看到来人，神色略微惊讶，随后浅淡一笑“原以为会等来他，竟没想到等来的是你……”

“是啊，我来了……凌柒。”苏落染嘴角挂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孟婆笑了，带着一种释然，轻松……

她神色怅然又有些恍惚。

“看来你猜到了。也是，你那么聪慧如何猜不到。七百年多年了，我带着这份记忆，守着这奈何桥，看着你多世轮回，看着他……”

原本苏落染根本没有想过孟婆就是凌柒，直到那一天，凌苍和若璃出现在孟婆的身边，她在那一刻便想通了，原来……

可是她依旧费解，既然同是凌柒又为何要杀她？

若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孟婆绝不会杀她，而对于凌柒来说的急迫与重要，怕就是他了吧……

所以，她必须搞清楚这件事。

君陌一直以来就是凌柒的软肋……从始至终……

“你是凌柒，那我呢？”苏落染静静地看着眼前沧桑的老人。

“严格上来说，你我都不是凌柒本尊，凌柒早已在九幽十八狱中魂归天地了……她犯下滔天罪孽，凭己之力，捏造了奈何桥，诞生了我，维护凡界轮回秩序。而你，是她未曾料到的诞生……”孟婆抚摸着冰冷的奈何桥，神色哀恸。

这冰冷的奈何桥，她守了七百年，却依旧冰凉入骨，捂不热……

“我很羡慕你……不用背负这些，每一世忘却前尘，重新开始……”

“那还真是巧了，我羡慕的是你，即便每一世我重新开始，可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他，矢志不渝。每一世如何，没有他，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守着这些回忆，至少我还记得他，记得那些点点滴滴，带着这份记忆甘之如饴……”苏落染望着她，眼底带着执拗与认真。

两人静默而立，似乎都在读着对方的情绪。

终了，孟婆笑了。

“是啊，你我皆为同一人，所想所思所言，又怎会有偏差……是我，作茧自缚了……”

“为何要杀我？”

“因为啊，你不只是执念。”孟婆望向她，眉目柔和，带着缱绻眷恋，带着赤忱的爱意，透过她在看一个人，但那个人绝不是凌柒。

“你不是听过孟婆的传闻吗？有一鬼魂曾日夜陪伴于我身边。”

苏落染想起了，可那鬼魂终是跳入了轮回道，逃离了孟婆。难道……

“那个鬼魂便是君陌的情魄，一日巧合下我发现了他，他便日夜陪伴在我的身边，有时候，我在想，这样也挺好的。”孟婆回忆到某处，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笑。

“直到执念出现了……君陌在凡界寻找情魄，执念便要入轮回去寻他，入轮回者皆忘却了前尘，谁也无法保证她会不会遇到他，会不会与他人婚嫁……那情魄便与执念交融，此举下来，无论几世，你，都不会爱上别人。”

君陌啊，那个占有欲那么强的人，怎么会容忍她与他人婚嫁生子啊……

苏落染“……”

苏落染只觉得心胸气血翻涌，心中涩然。

孟婆……

她明明可以和他，那个带着满腔爱意的情魄厮守在冥界，活在自己的小天地……

可是，执念生，剥夺了这一切。

而执念亦是她。

孟婆是该是怨还是悲呢？

造化多么弄人啊！

君陌找了几百年的情魄就是她……

所以，只能她死，执念散，情魄才能回归到君陌身上。

可是有了情魄，会爱了，她却不在了。

所以凌柒穷尽一切要杀她，毁了情魄。

“即便上次你同我说想杀我，可你也没有动手，为何……现在的你慌了，乱了。让你只得想到立刻杀了我……”

“上次你找完我，君陌他，也来了。我发现他句句试探，那一刻我明白他猜到了。他说，这一生的遗憾便是没能在九幽十八狱陪伴我……可是，他明明来了。”

“什么？”苏落染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什么叫没能陪伴，却明明来了？

“因为这……是他以后做的事……”

！！！

以后做的事？？？所以他现在根本就不记得……

“散尽魂魄，扭转时空。”孟婆继而道。

“这是情魄回归的结局……所以情魄必须毁掉。”

苏落染只觉得心乱如麻，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迷茫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他死了……”

“是。”

死了……死……

她完全不敢想象，那个爱笑懒散好玩的人顷刻间化为虚无，是何场景……

每想一分，胸口那里，便痛一分……直到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孟婆急不可耐地想要杀了她……

当她这个未知数早日消失，才能心安吧……

上次她破了君陌的结界，或许在那一刻，君陌就发现了她体内有他的情魄……

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明明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却要如此互相折磨，互相步步算计。

孟婆在这场算计里，输给了君陌。而她苏落染，却赢了君陌，不是吗？

苏落染突然仰天大笑。

“凌柒啊凌柒，我好讨厌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出牺牲，而我不能！你要阻止，只想到杀我！为何就想不到若我有记忆，我为何做不到啊！”苏落染长啸，目眦尽裂，如同困兽般嘶吼。

孟婆“……”

“因为你是凌柒，因为你是战神！好，那我呢，我算什么？你不过是比我多了记忆，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来摆布我！可我亦是凌柒啊！”苏落染抹了一把自己的早已被泪水浸透的脸，狠狠怼着自己的胸口。

孟婆不语，只是静静承受着她的怒火。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孟婆呢……她只是觉得胸口的怒火烧得她浑身难受……只想找个发泄口……

许久，苏落染情绪平复了下来，不似刚刚气血翻涌。

她道。

“我要记忆。”

“好。去三生石那里，我给你记忆。”

三生石上，偏偏她一眼便被那两个名字所吸引，那两个名字镌刻得十分用力，比其他名字都要深上许多，仿佛镌刻人带着很多很多的情绪。

她伸手，抚摸上那两个名字，凹凸不平的质感从指尖流转全身。

“顾晗羽，墨倾心。”她出声低喃，一刹那，仿佛有种悠久而又铭心的感觉流经胸口，仿佛有一个呼唤穿越了千年，历经了万般劫难，终于抵到她面前……

“这是？”

“凡间的一世……”

凡间？

是孟婆曾说过的公主那一世吗？

真的是由公主开端，便由公主落幕啊……

孟婆走到三生石面前，手中金光流转，手覆在那两个名字上，一个香炉赫然出现在孟婆的手中。

“此乃前世炉，你进去后，便会看到所有的往事，恢复所有的记忆……里面的时间与外面流走的时间不同，放心进去吧。”

“好。”

随着孟婆灵力流转，她便进入了这个前世炉中。

朦胧间，她听到了孟婆无奈地叹气声。

……

若璃站在不远处，望着孟婆。

“我说过的，给她记忆是最好的选择，你从一开始就该给她记忆。”

“……或许吧……”孟婆不置可否，只是哀叹一声。

“你这样，对君陌公平吗？对苏落染公平吗？一个没有情魄，一个没有前世记忆……就如她刚刚所说，你，这般自以为是，替他们做决定！步步算计！你想过君陌知道后会感谢你吗？你难道不能站在君陌的立场上，考虑下君陌的感受！他要的，是什么……”

“凌柒啊凌柒，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如此，倨傲自大！真的很讨厌！”

孟婆“……”

“找点乐趣，我们打个赌吧？”若璃突然侧头道。

“什么？”

“赌，有了记忆的苏落染，会怎么做。”

孟婆眉心凝起了一抹褶皱，只觉得好笑。“你在赌我会怎么做？”

“是。”若璃点了点头。

“她是我。”

“可她与你不一样。”若璃神色笃定。

苏落染开心时会开怀大笑，受了委屈会可怜巴巴啜泣，知道自己不行也不会硬撑，打不过就跑，有人撑腰就耀武扬威……

苏落染又明事理又通人情，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时时刻刻记在心里，那个女孩很好很好……

没了凌柒的倨傲，少了凌柒的凉薄，多的是正常该有的情绪，一个活生生的与凌柒截然不同的人。

“赌吗？我赌她不会像你这么做的。”

孟婆颇为无奈地看向了若璃。

或许心境会不同了，或许感触会不同了，也或许没了如若璃所言的那份讨厌……

可，她还是凌柒。

有一点，若璃一直不知道。

只凭这一点，苏落染的选择就不会改变。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