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在一处稍显静谧点的地方,找到了庄老头的住处。
普普通通的庭院里,有着一棵垂柳老树,树下有一小石桌,桌上还放着几本已泛黄的书籍,不时的被微风轻抚煽动着,除此院中还圈养着几只正扑着翅膀乱叫的大鹅和鸭子。
这老头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进了屋子,桑颜本来还想取笑一番,怎么好好的说书先生不当,跑来这里养大鹅了?可当看到庄老头时,竟一时哑然起来。
此时的庄老头老态龙钟的,驼着背,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竟如油尽灯枯般干耗着,那油亮的白发如今也犹如枯草般杂乱,整个人孱弱的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的坐在窗前,翻着那泛黄的书页,正是他常说的神魔一战。
桑颜谈不上有什么情绪,他见得太多了。
他缓缓走到庄老头面前,但声音却是放的低了,仿佛怕惊吓到他:“老头,别来无恙?”
庄老头缓缓抬头,有些浑浊的双眼打量了下眼前人,带着怀疑,“桑颜?”
“还能看的清啊?我还以为你这眼要废了呢。”
庄老头听罢,也不恼,甚至有些愉悦,“呵呵,确实看不清了,但,我记得你的声音……红衣……咳咳……”
庄老头说两句便要喘一喘:“还以为有生之年内,再见不到你了……”
桑颜背靠着窗棂,把玩着折扇,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不是巴不得赶我走吗?怎么还想着见我?”
“是啊……可你是老夫这些年,唯一一个…赶了多次却赶不走的,所以,如今我既要走了,也想与你告别一下…”
桑颜把玩折扇的手兀自停下,告别?说起来那个人,当初就是在跟自己告别吧。
他打量了下四周:“你一个人?没有妻子孩子?”
庄老头那本就浑浊的眸子暗了暗,少倾,才缓缓开口:“有,不过她们先我一步走了……
三十多年前,战乱在即,我被拉去充军,当时我的妻子怀有身孕,还有一个女儿,才三岁,我跟妻子说,一定要等我回来,回来我们一起过好日子,我还记得女儿拉着我的手,明晃晃的眼睛看着我,她说,爹爹,你能不要走吗……
那年寒冬漫长,女儿得了风寒,妻子难产,无人照料,随后都去了……”
“那你父母呢?”
“我们是逃灾来的,父母没抗住先去了,可没想到……逃过了饥荒却没挨过寒冬……
我当时拿着赏银,兴奋的回家想告诉妻子,我活着回来了,可面对我的却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屋子……我想,这辈子唯一食言的话……就是没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庄老头情不自禁的留下两行浊泪。
桑颜拿过那本泛黄的册子,轻轻擦拭着。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过了许久,庄老头释然般的叹了口气,“心愿啊……马上就能实现了……”
他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和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无忧无虑。
桑颜含笑轻声道:“既是告别,那我便送你一个离别礼吧。”
看着他时限将至的样子,桑颜抬手,一缕金光呈于掌上:这缕金光可以为他护住心脉,争取时间。
就在庄老头疑惑不解之时,桑颜转身,将他置于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庄老头终于踩在了硬土地上,语气略显激动,“桑……桑颜?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呢,原来你是仙家的人。”
桑颜不予回应,付之一笑。
只见他伸出纤长的食指与中指在庄老头的额前轻点了一下。
于是庄老头那原本混沌不堪的视线,逐渐清明起来。
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仿佛是在一处山巅。
仰头便能看到那恍若碧海般的蓝天,面前倾泻而下的瀑布,郁葱的山林树木,五光十色的小鱼在水中雀跃畅游,空中蝶影翩飞仙鸟齐鸣,红色花簇漫山绽放着。
他似被震撼到了,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灵动。
桑颜于一树下盘腿而坐,单手托腮,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歪头看向他,“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见他目光流转久久驻足并未回话,似还在回味,遂自顾自开口,“知道天狐吗?”
庄老头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身,目露希翼,“天狐?我曾在一些野史上看到过,不知可是你说的。”
随后他扶着身旁的树缓缓坐下。
“传闻天神中有一神族,名为天狐,他们天生九尾,生有九命,故如今修炼成精的狐妖认为只要修成九尾,便可得九命。”
听罢,桑颜嗤之以鼻,“什么天神,就好比现在的仙家,不过是世人给的雅称罢了,说是神亦可妖亦可,唯一区别只是站的立场不同。
况且,生有九尾没错,可那九尾,却是用来救他人性命,与其本身来说,也仅一命而已。”
说到这里,桑颜那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子回望他,薄唇轻启,“那你,想续命吗?”
庄老头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便了然于心,遂笑着摇了摇头,“生老病死乃是常态,我早在三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今苟活了三十年,也该去找她们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曾说你在找一位故友,不知可有寻到?”
桑颜又将目光投向远处,“找到了,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
微风拂过树下的一袭红衣,亦拂过那璀璨如星的眸,和嘴角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几片枯黄的树叶,仿佛也为这少年倾倒,纷纷掉落下来。
看着蹁跹倦怠的落叶,桑颜不由的伸出手将其接住,看着发黄破败的枯叶,他自言自语道:“你们凡人不都讲究落叶归根吗?我带你回去。”
随后看着靠在树上阖目的庄老头,继续道,“同她们一起,了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