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说的如此笃定,苏澈愣上一愣,随即望向在客舱熟睡的苏小小,心下一沉。
既惊于白理事的情,又叹于白理事的情。
白理事情之所起,一往而情深,小小她——未必懂得。
情之一事,世间诸法都说不通。
他也不能妄下定夺,只盼他们都有一个好归宿,方不负这大好年华。
站在甲板上的两人都缄默不言,静静的看着湖道两边的风景。
风起云涌,碧波蓝天。
他们就瞧了一路,直到苏小小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自己枕的发酸的胳膊,唤了一声,“苏哥哥!”
甲板上的两人这才又转回了客舱,陪着苏小小坐着,看她一脸饕餮餍足的神情。
苏澈笑称,“你愈发嗜睡了,莫是又做了那什么奇奇怪奇怪的梦。”
苏澈知道苏小小从小到大总是做一些常人不可及的梦境。
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起初他猜想是苏小小平日白天总是爱看话本子,相由心生,不足为奇。
谁知,她这梦一做就是十年,不间断的,时好时坏。
见苏小小愁眉苦脸的样子,白理事好奇问道,“什么梦?”
苏澈解释:“小小从小就总是爱做梦,起初我还让郎中瞧过,以为她是晚上没睡好所致,后来郎中也没瞧出个什么,只开了一些安神养心的药,不见作用。”
“她时常被困梦中,又哭又喊,着实令人担心,不过后来,司空见惯,倒也没什么。而且这个丫头没心没肺,从不记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梦,任凭她梦什么,都是一晃而过,醒来就忘,这些年一直是这样。”
白理事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苏小小,你刚才梦见什么了?当真不记得?”
苏小小摇一摇头,道:“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时男时女,常常依靠在一起,背对着我席地而坐,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他们很神气,具体却是什么也记不起。”
“不记得便不记得,那些你不该记起的,一并都忘了吧!”
“你说什么?”
苏小小脑海里一闪而过什么快速的画面,犹如翻涌的潮水,急急退潮,快的她都来不及抓住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只张着嘴,痴痴地看着白理事。
她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她怎么又不记得了!
白理事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玉石制的桌盘,“你这袖珍记忆,还是不要记那么多,走,下船了,游了一天,看外面!太阳都乏了。”
苏小小蹙着眉,摸着自己的下巴,使劲想她刚才想说的话。
真真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这个忘性大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就好!苏小小心道。
此刻,她倒是意识到自己忘性大并不是什么适宜的优点,想着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
船舶靠岸,苏小小径直低着头从白理事的身边擦肩而过。
“苏小小……”
若不是身后一声轻唤,苏小小怕是要撞到树上才肯罢休。
脚步一顿,驻足回首。
瞥见白理事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风光霁月。
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此时,他也一并瞧着她,眉目如画,面容清冷,宛如神祗。
苏小小一时看呆了去。
直到苏澈走到她身边,猛地一拍她的肩,“看什么呢!看路!”
被这声音拉回神智,苏小小‘哦哦’两声,忙不迭的跟上苏澈的步伐。
三人一并回了‘太平院’。
回去之后,苏澈因为要处理苏府茶庄和米行的生意,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随后,与前来的诸位管事在展厅商议要事。
而苏小小无可去处,只能回了自己的后院。
那厢白理事也跟着她屁股后面,佯装迷了路,直到被苏小小察觉,质问他为何跟着自己。
白理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去想看一看自己废了老大劲医治的那些兔子。
“有何不可吗?”他仍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是没什么不可的!
苏小小直觉他在说谎,但是苦于没有什么证据。
只能一路经过一排排紫薇树下,曼斯条理的在前面走着。
白理事一步一步在后面紧跟着。
微弱的光揉碎了撒在遍地紫薇上,微风乍起,树影撞撞,紫薇花浪镀上一层金光。
随着微风所到之处,将空气点缀颜色,拂到人身上,带起宽大的衣袂,低垂摇荡的裙摆。
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白理事捂着自己狂乱跳动的心,细细感受来自它的热流传遍四肢百骸,视线落在不远之处的苏小小身上。
眸中情愫黯然升起,他对着苏小小的背影,缓缓抬起手,却不知最终落在哪里,而愣了愣。
突然,前面瘦弱的背影一顿,停了下来。
白理事反应极快,将手收回,笑看着猛然回头的苏小小,“怎么,怕我跟丢了?”
“你走路都没半点声音的?静悄悄的吓死个人!”苏小小撇嘴,“我都以为你没在。”
“我在,怎么不在,你若是回头看一看,我就在。”白理事擒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一语双关。
说话阴阳怪气的,苏小小心道。
随即,转回了头。
不管白理事跟没跟上,一路加快步伐,回了自己的后院。
关上寝房房门的那一刻,从门缝里,依稀瞧见白理事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
苏小小顿时心跳漏了一拍,慌里慌张就将门阖上,隔绝那令她心神不安的视线。
绿意在后院逗弄兔子,听见动静正瞧见小姐已经回来了。
立即起身,想着追上小姐问一问她游湖怎么样开心嘛。
正往前走着,突然瞥见另一个白色身影跟随在他们家小姐身后,不得已,便停了下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白公子!
他怎么又突然走了?
等白理事一走,绿意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抱着许多问题,敲上苏小小的寝房房门。
“白理事,你有完没完!”苏小小一把拉开房门,怒气冲冲。
见是绿意,不免有些错愕,错愕之外居然还带一丝失落。
也不知道自己失落个什么劲,苏小小嚣张的气焰一下浇灭,“是你啊绿意。”
“小姐……刚刚白公子在你关门后就走了。”绿意不明所以,将自己看到的告诉苏小小。
苏小小呼吸一滞,心口蹦蹦直跳,“绿意,我最近是不是生病了,心总是跳个没完?”
绿意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小姐,你思春了?”
“什么是思春啊?”春天不是过去了吗?
现在是秋天了,要思也是思秋才是。
绿意走到她的面前,仔细说给苏小小听,“思春,也叫相思。意思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了心,有了好感,只要动心了,那一定会思念对方,因为太思念对方了,所以就有了相思,有的人因为太过思念心上人,都得了相思病。”
“既然会生病,那我还是不要相思任何人好!”苏小小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
“人即是人,岂有不动心,不懂相思之理。”
绿意规劝她,“会因为动心而去思念一个人,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现在小姐也长大了,日后总会嫁人,只要嫁人,就一定会碰上那个让你动心的人,思念的人。”
苏小小微微蹙眉,“动心,思念的人?”
那是谁?
是谁?
苏小小费力思索着,只因她脑海里一直跳出白理事的脸,不禁有些烦躁,她为什么一直想着是他?
难不成真如绿意所说,自己喜欢上他了?
苏小小脸上一红,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竟然把自己逼到脸红的地步。
她暗暗心里唾弃道,想什么有的没的,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己倒想着嫁给他的事,呸!不要脸!不害臊!
苏小小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独自将自己用被子一罩,索性当个缩头乌龟。
绿意见她如此,饶是震惊之余多了一番欣喜,“小姐……小姐……你肯定有心上人了是不是?是不是?”
缩头乌龟苏小小将整个头焖进被子里,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让我猜猜是谁!”绿意故意逗她。
苏小小气的用脚踢上绿意的腿,“绿意!”
她大叫,“你出去出去,没有小姐我的允许,你不准进来!”
“哈哈哈……”闻言,绿意大笑着掀开焖在苏小小头上的被子,抵着她的背脊,坐在一旁,轻声安抚犹如一只受惊小鹿的苏小小,“小姐,你喜欢白公子是不是?”
苏小小又是狠狠一蹬。
这次,她更加不敢吭声。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合情合理,顺其自然,这是人伦百常,无大惊小怪。小姐能有喜欢的人,绿意很开心。因为绿意感觉的出来,白公子其实也是喜欢小姐的……”
绿意话未说完,苏小小掀被坐起,直直瞪着绿意,“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姐感受不到?”绿意反问。
“感受?”
感受什么?怎么感受?
苏小小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她只知道很多次见到白理事,她的这里,总是无缘无故加快跳动,血液沸腾,全身像着了火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绿意‘嗤’地一声笑出来,“感受被人喜欢的滋味!”
“小姐,还记得之前绿意跟你说过的‘情投意合’吗?”
苏小小哂笑,“嗯,有些记不清你到底说了什么,不过这四个字我记下了。”
“正所谓情投意合,就是双方彼此情谊都相通,小姐你喜欢白公子,白公子喜欢小姐,那你们之间就是情投意合,就会互通双方情谊,虽然小姐你略微迟钝些,但也不妨碍白公子也喜欢你啊!”
是这样吗?
白理事当真喜欢她?
万一他不喜欢我呢?
苏小小黯然神伤,他们是不是不能算作情投意合,不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