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修送她入宫,一来无非是图个清静,二来也是想让她给夜迹添上大乱,我在宫里安插的线人早已呈上密报给我,端嫔早已诱惑过六哥了,我是没想到六哥竟然一改本性拒绝了,所以端嫔就想诱我上钩,无非是瞧着我如今也要被父皇搬上朝堂,想傍上我闹一闹,宫里若是传出这好大一桩绯闻到民间,百姓会怎么看我们。若是父皇知道了她勾引过老六,那这一计便废了老六,老八和我,她下一步必定是搞臭四哥,这样我们几个有资格争太子的便都被废了,连带着其余几个被除去了争夺太子资格的皇子也会受到牵连,皇子们结党营私的事儿虽说是父皇暗地里应允的,甚至有些推波助澜,可民间百姓还以为我们是亲密无间,若是传到了外界说皇子们实际早已安生龌龊,这事儿会被一条线一条线地拔干净,宫里便会大乱,你当她存着如何的好心,不过也是棋局当中的一颗可弃的棋子儿罢了。”
“为何你说的与三皇子无异,皇子中竟然有人被去了夺嫡的资格?这是陛下的几个意思?”
“三哥怕是早就猜到了。”朱瑾听着她二人的讨论,扯着嘴角苦笑道,“你以为我们的名字是瞎取的?朱玟,玟,不是美玉,不过是玉的纹理罢了。”
他快步上前,问老大讨了壶酒喝,辛辣的烈奴儿却影响不到他,一杯续一杯,芷儿看着觉着有些心疼。
“大哥朱珷,本自珷玞,像玉的石块,父皇希望他能为国开疆拓土,遂名儿里带了个武字,但大哥的母妃是父皇当年远征西漠带来的奴婢,大哥身后没有一丝母族背景。二哥朱瑆,瑆,玉光,二哥的母妃是父皇起兵时的旧时故人,父皇当年征战一统夜迹时便追随父皇,但可惜是商人之女,地位卑贱,父皇发家后早就忘却了她,她的宫里也更加冷清,二哥也随了商妃不愿追逐虚名,热衷于生意钱财。行三的我朱玟,纹,玉的纹理,连块石头都不是了,我的母妃听宫里的老人说是极受宠的,可惜母妃当年为了生我难产殁了,我被委托给太后抚养,父皇以为是我的出生害死了母亲,故而素不喜我,我又是早产,先天的体弱多病,只好读书为乐,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父皇也眼不见我为净。老四朱瑜,瑜是什么?美玉啊!老四的娘又是父皇最为宠爱的淇妃,淇妃又是豪门世家郑家出身,背后又有世家助力,我们拼命去要的,老四生来就有了!父皇还想把他推上太子位,可惜……”
可惜什么?
“父皇从没问过我,我喜欢吗?我打小就没见过他,也没活过一两天舒坦日子,整日里不是学史就是研军,自小我想选的就没人赞同,兵事上我好行险用间,行军打仗三十年的将军教导我要步步为营,赢得正大光明,因为我会是太子,读书上我好读法家著作,撰文数十载的经学家告诉我要我通读黄老学说儒家道藏,因为我将来是要治国的。狗屁!他们在我不过幼童时就站队了,我若不成,他们必死,他们只好赌我,可我不想过这般活得不自在的生活啊!”四皇子朱瑜掩面而泣。
陈家大小姐陈梦雪显然也是首次听他吐露心事,大惊失色之下却还是温声抚慰他。
“五弟朱瑑,瑑,玉器上隆起的雕刻花纹,父皇给老五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成为四弟的附属,老五与老四一母同胞,这些年也确实相互帮衬,若是没有他,老四这些年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不过老五去工部做事可真真把父皇惹恼了,他原先还指着你帮老四管钱袋子收拢人才,万万没想到老五却去了工部,而且带头做起了清水衙门,原先工部也是“上吃下,下吃民”地各种克扣各项工程的拨款,父皇看了他们做出政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相安,哪里想到老五去了那里以后风气大变,都是些埋头搞技术的,不过好赖他挣了几分功绩,朝廷里还算有些饱学之士,保了老五一手。不过说到底,还是老四一直给他照应着。”
五皇子朱瑑点点头,叹道:“我从不曾因为父皇在我们兄弟俩还未出生时就选了四哥继承大宝而责备他,在工部做事也是我自己喜欢,能帮四哥便帮一些,四哥也确实照应我,但我真真不喜欢父皇满脑子算计,怎么算得精怎么来,难不成能用万把两银子修的河堤就将就着修了,那真能治水?这么做当真对的起百姓吗!”
他没有流泪,但哀叹却告诉了每一个人他的悲愤。
“六皇子朱瑕,瑕,玉上面的斑点,瑜瑕瑜瑕,父皇打他出生起便想好了不能让老四过太顺,要给他些压力,于是挑中了老六。老六的母亲只是个奴婢,他是父皇酒后乱性生下的,天晓得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总之,老六被父皇强行扶持起来做了老四的磨刀石,老六也是个骨头硬的,我们不知道他是否在背后感伤,只是他真的在朝廷上站稳了脚跟。”
老六没有哭。
他只是抱着龙兮婷。
就好像末世里只有他们二人。
整个瞳孔都是你的倒影,而你是我的世界。
“我最恨的,还是我非得装出一副好色的样子来,这样父皇才会觉得掌握了我的弱点,才会继续让兮婷来监视我。”他深情地看了龙兮婷一眼。
所有人都惊了,原来这桩政治婚姻的背后还有皇帝的阴谋。
“初时我是极怕的,因为家里面都在讨论,六皇子家世又并不显赫,府里人都议论纷纷说是不相称的,私底下还有人说是皇上不待见我父亲,拿我立威杀鸡给猴看,父亲也来问我到底想不想嫁,我看父亲很是焦虑,为此头发都白了几根,我便去问太后六皇子是个怎么样的,心底想但凡他不是个傻子,为了不让父王为难,我也就嫁了,哪知皇上在宫里早已等我许久了,他特嘱托了我,叫我待在老六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正巧老六被皇上推出来跟四哥打擂台,我原以为是父皇要考验他,叫我帮着做个评判,哪里想到皇上让我抓住他的死穴好将来拿捏……”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就是我们的父皇啊,创立了夜迹的领袖,守着他那个偌大帝国不放了。”老三嘲讽道。
三皇子又继续介绍道:“七皇子朱玹,玹,一种仅次于玉的美石,老七是父皇与不知是哪儿的女子生的,只知道父皇当年将他抱来就不再管束了,也是个不得宠的命,老七底子比我还薄,冬天出行还需下人带着暖炉,他天性喜静,后来又爱我钦天监那头跑,后来也不知道在哪儿学了一手占卜之术,时常为我等卜上两卦,颇为灵验,在兄弟中素有善名。坏也坏在此处,父皇忧心他一心想团结我等兄弟,坏了他分离皇子们的大计,又令他不许再行起卦,你说,废了你一生里最爱的喜好,你会如何想?”
芷儿点点头,这倒是有些万恶了,若是让她不去碰那些植株熏香,她也是决计不肯的。
老七哀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八皇子朱瑛,瑛,玉的光彩,老八也是个生下来就做个工具的命。”
三皇子瞧见老八有些不高兴了,哈哈一笑,“老八有些怨了,也罢,说的那么多,我也渴了,你自己讲吧,让我喝几杯润润喉。”
哪里有人用烈酒润喉,这借口可真拙劣。
八皇子朱瑛讲道:“怨你怕你讲不清,可不是因为你说我天生工具命,我生下来父皇就有了考量,他既已安排了五哥帮四哥,总不好让六哥以一敌二,于是我就粉墨登场了。父皇后来发觉我是个公正的,又热衷于监察审案,就安排我进了朝廷里做事,我也只得按照他的安排与四哥和五哥作对,他却不曾了解过,兄弟里我是最盼望大家伙团聚的,这山亭煮酒就是我让大哥召集兄弟们开展的。”
大哥朱珷笑道:“老八说的自己跟个唱戏的似的,还粉墨登场,你我都是戏子,也不是那个写本子的,哪里有什么好结局呢。”
芷儿听得他话里生了对皇帝的怨怼之心,害怕极了,这些皇子们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小心翼翼生恐一个不慎就不顺父亲的旨意。
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难道真的就不觉得这些个孩子才是比他那个大帝国更值得守护的珍宝吗?
“说说老九吧,九皇子朱瑾,瑾,美玉。可见老九也是个受宠的,实则是父皇总觉着这些年让老四太过顺风顺水,老六虽有些手段仍是没有刺激到老四让他更加进取,于是他又捧起了老九,小九生来就没娘,不知生母在何处,抱来时恰逢我国与北修,西漠三国交兵,只好抱给在外的独孤王爷,好在王爷是出了名的全才,小九也因祸得福,过了几年有童年的童趣日子。”朱玟捧着樽酒在旁哭着言道,双颊泛红,像是醉了。
介绍完九个皇子了,可为什么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们的高高在上?
“皇族之中,竟有如此祸事?”芷儿还是深感不可思议。
她望向夕阳下金黄色的秋日里一帮兄弟间的喝酒划拳,他们仿佛不再是彼此的竞争对手互相提防,而是搂着肩放了礼笑童年糗事的少年,是时光让他们提前长大,却忘了他们其实还未逃离年少。
“你当父皇怎得想?不过是让我们自相残杀,优胜劣汰寻个最好最为心狠手辣的出来。”朱瑆指天骂地,“你当他真是外人口中的圣明天子?他把我们当是维护他那个大帝国的棋子啦!”
“三哥慎言。”老五谨慎地探了探四周,生怕被旁人听去。
“哈哈。草野盈坟,萤烛点点,夜半滚云尘,不过千里一盏灯。乌啼枯藤,月下掩灯,黑山凄幽鬼,只是诀别书泪痕!”朱瑆又哭又笑,提着酒壶走了,“到了到了!”连行走都有些歪斜了。
芷儿瞧着他脸上的泪痕,眼泪像是一把无上神武在他的脸上留下抹不去亦或不舍得抹去的伤心痕迹。
也许眼泪也是他不曾长大的证明,他万望着自己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却发现不过南柯一梦。
还是一首纳兰人的曲子,人们传说是当年纳兰人夜宿乱坟岗时所书的,芷儿听独孤离吟过。
他们唱着同样的歌谣,做着同样的梦,幻想着回到青涩懵懂的少年时代,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明争暗斗。
那头就是山,却没有结尾的河,山河不在了,那梦幻的国度里,便会有了新的你我。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