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昨日那柳络筠告别无名奕诸二人后,心中满是欢喜,一是结识了两个知心的妹妹,她从前从未感受过那家人般姐妹般的亲昵,如今总算找到可以互诉心肠的人,心里的郁结也有个抒发之处;二是她极其向往羡慕无名奕诸二人,终日照顾曾从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过曾从文的影响,想着也立个胸怀天下的大志,又实在没有这份气魄,心中盘点的只有那几钱几两,曾从文也说这“人各有志”,实在不必勉强,她才放下,如今二人有些与她同样的想法,又比她年轻,比她有才,她要把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梦都寄托到她们的身上。
柳络筠先是回到家中准备好自己配好的萱妍香,回到衙门来已经是未时过半,她把中午吃过的剩菜残羹给处理干净了,再料理好晚饭。待大伙儿都吃饭,她便去给曾从文送饭。
她来到书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曾哥,你在吗?”
房中传来声音。
“进来吧。”
曾从文在写着昨日传来的军帖,可今日急传上来的军帖与民帖还在那里,六七个纸卷堆成一座小山,丽州除了丽城外,大小县城有近五十个,乡村则更多,有数百个,每日来的各县乡民帖不尽相同,又十分琐碎,若是平常官员的做法,只需打开帖子检视一下,帖子上有上报的目的内容以及解决建议,知州只需要在其上批注实施即可。若是有什么不妥,下级知县再改,知县有不妥,乡公所再按自己的实际情况实施,大抵要解决问题便可,而这样的后果,便是各层官员中饱私囊,或是冤假错案的无人问津,受苦的只能是低层百姓而已,曾从文曾做过数年的知县,对于这样的事情很是熟悉,因此他要事事过问,既要提防官员腐败,又要留意百姓冤假错案的;雪上加霜的是,丽州之南的清州已完全沦为临煜与乾象的战场,由于威武大将军宇邝褚陈兵北方,忙于临煜与北国褂陀之战事,朝廷派出辟邪大将军贾念于清州总督战事,清州从前乃是一个夹在南北二国之间的一个小国,适逢其王被传不尊临煜,被当时作为皇子的帝秦带兵所灭,收归临煜,帝秦因此被父君赏识,定为太子,与剑州战事不同,清州极小,又多山,战事频发,对于后方粮草的需求极大,丽州作为清州的后方,每日都要检视军帖,以防不足之处,因此曾从文可谓是没有一刻钟是闲的,加之恶疾缠身,那满身的恶臭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走出过府门了。
柳络筠推开房门,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萱研香的气味,柳络筠的嗅觉天生比他人要强,因此她还闻到那熟悉的恶臭,隐约地混杂在香气中,显得更为浓烈,那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极度恶心,像是腐烂的老鼠尸体,又像是新鲜的呕吐物,柳络筠微微一笑,像是什么也没闻到一样。
“曾哥,先吃饭吧,吃完了再做。”柳络筠把门关上,那些饭菜过来。
“筠儿,你不要过来,把饭菜放到那里便可。”
曾从文合上一卷书帖,他最近感觉自己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恶臭越来越大,大到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你在说什么曾哥,”柳络筠把盘子放在他的桌上,走过去给曾从文按着肩膀,她俯下身深嗅了一口气,浓烈的味道近乎让她的嗅觉麻痹了,“我觉得比之前淡了一点儿,也许是我每日给你做的全莲汤有效果,嘻嘻,曾哥哥,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柳络筠趁四下无人紧紧地搂住了曾从文的脖子,曾从文也并不反感,说着与礼不合的话,相反,他静静的感受着柳络筠的体温与香味,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像是记忆中的母亲一样,却又不一样,母亲一直保护着他,这一次他想保护柳络筠,保护他爱的在乎的一切。
“你的鼻子那样灵,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了我的味道在强忍罢了。”
“没有,没有。”当柳络筠重复说话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她在说谎。
“好了,你抱得这样紧,叫我如何吃饭。”
柳络筠听到便准备放手,没想到曾从文却抓住了她的手,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她从未想到这愿望能实现,曾从文紧紧地握着柳络筠的双手,手上的温度让柳络筠感觉烫烫的,不知道是他的手烫,还是她的心烫。
“曾哥……”
“倘若有一天我死去,你便找一个爱你的人活下去。”
曾从文转过头来,微微地笑着,柳络筠的眼前依然是那个十七岁的白衣少年,唇红齿白,微微地把她扶起,对着她笑。
柳络筠忽然流下两滴泪,她轻轻地抹去,笑道:“说什么呢,先吃饭吧啊,我等会儿来收。”然后便出去了。
“今天真不应该那样说你是个醋娘子的。”
“无妨,我知道的。”
柳络筠把门关上。
曾从文坐下吃着柳络筠给他做的饭菜,除了那道全莲汤外,便是熟悉的清州小菜,他静静地吃着,泪水便倏地流下几滴,随后便不可阻止地夺眶而出,他怕被人听见,极度压抑地哭着,吃着。
柳络筠跑到后院后边的小山丘上,蹲坐在那儿哭,好歹收住了,她绝对不能让曾从文就那样死去,曾从文是她的生命,是她的全部,至少现在是。
她找到孙师爷,问询那个剑州来的大夫住在何处,孙师爷说只知那人如今住在郊外丽水边,不知远近大概,如今天色已晚,想必也不能出城去,劝柳络筠还是明日再说。
柳络筠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那个医师,她拿出曾从文从前给她以防不测的令牌通行证,她与城门各兵卒也熟,好歹是出了这城门。如今已是二更头,天空是纯纯的黑,月光也像开玩笑般的在云端隐去,无白天平静的丽水不同,晚上的丽水似乎特别湍急澎湃,柳络筠就这么找了很久,也看不到丽水边上有任何房子。
她便跪下祈祷:信女柳络筠,惟一人之妻,望菩萨保佑,让我找到那人。
什么也没有变化,只有晚上的风越来越大,她只有相信自己的直觉,越走越远,丽城离她原来越远,直到风把阴云吹来,她隐约看见远处的树边伫立着一间小屋,不由分说便马上跑去敲门,敲了许久终于等到那人开门,果然是那个剑州的大夫。
大夫感其深爱,便把一条极恶毒的方子告诉她,让她大剂量的清毒药草煲成一碗,喝下后以自己的血为药引滴入清毒汤药中,可暂时缓解毒素积累,这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方法,只能每七天做一次,他原想把这方子埋进他的墓中,终究还是抵不过柳络筠对曾从文的爱意而说出来……
“就是这样。”柳络筠悠悠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