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与奕诸走出丽华楼,容光焕发,把周围人的眼光都吸引住了,这段时间二人极少在太阳底下暴晒,她们又是年轻的女孩儿,皮肤很快的便又变得跟在从前涣清一样的娇嫩白滑,光彩照人。
二人走到丽城官府的正南方官道上,这条路她们俩走过了多次,很是熟悉,今天的路上仿佛特别热闹,但是人群大多都聚集在前方的巷子前,隐约可以听几个人在那里高声地争吵着,引得其他人也是纷纷驻足观看。
奕诸说道:“姐姐,不知那边发生了何事,不如去看看吧。”
“不然,怕是一些妇人的龃龉而已,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吧。”
“善。”
二人从人群的侧边走过,正欲继续前行之时,身后又传来大骂声音。
“你这个贱妇,到这来怕不是为了见那个便宜姘头,如今俺们替你保密,拿些银两作打赏才是个道理,快快把钱交出来。”
“好笑,从前我给你们钱,现在就要给了吗?我爱给就给,不给就不给,快生滚开,我范诗儿可不是那样好欺负的人。”
“我管你的,我们一起把她身上的财物都拿了,做个补偿也好。”
“你,你们休得无礼,我要报官的!”
众人哪里理她,便涌上来想着捞一份甜头,正当他们刚伸出手,身后便传来声音了。
“好啊,丽城官府前便漠视王法,想要强抢民财,按照《临煜律法》处置,该当何罪啊?”无名的声音极为洪亮,仿佛他们做的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一样。
奕诸也是中气十足地回答道:“报姐姐,轻则黥面为奴,重则流放边界,甚至杖毙。”
“你,你们是什么人?少来多管闲事!”一个又矮又胖的大姨,声音很是尖锐,仿佛要钻进二人的脑中。
“我们俩也不是什么人物,只是路过的文武圣试考生而已,看不过去你们这么多个婆子大婶欺负一个小女子罢了!”
众人倒退几步,若是扯上官府,事情也会变得棘手起来,得罪了她们俩,说不定以后也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婆子又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自诩为文人,却不懂个尊重老人家,同情我们这些穷苦人家。”说罢正要抹泪,仿佛无名与奕诸在欺负她似的。
奕诸受不了了,大骂道:“何苦来?你们这些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的老东西,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还好意思倒打我们一耙,待我们到官府中报告曾大人,让他好生处置你们。”
“你,你……”众人语塞,只得放开那人,乖乖地散开,奕诸让无名就在原地,自己过去把那人拉了过来,那人也默默地跟在奕诸后面,走到丽城官府前。
那人向无名与奕诸道了几次谢,二人皆道不必,三人便做着介绍,那女子便是无名与奕诸前几日在路上见过的钱六夫人范诗儿。
钱六夫人看起来比无名与奕诸打起来大不了多少,却是一如既往地夫人打扮,只是盘起的发髻上已经没有什么首饰了,只剩下一支金簪,身上的衣服大红大紫,手上却光秃秃的,只有一圈玉环。
无名说道:“其实咋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夫人记得不记得?”
范诗儿摇摇头。
“之前我与奕诸曾两次在那南边的官道上,见你对那些妇人婆子慷慨解囊,为何今日双方又嫌隙横生,无名实在不解。”
“……”范诗儿话还没开始说,泪水便浅浅地淌了几滴出来,她迅速地擦掉,在这困难世间,百姓难过,穷人难过,女子更是难过,仿佛这些女孩子们的心中有个照应,还是她们对对方的认知特别准确。
范诗儿觉得这两个本是普通路人的女孩,顶着这么多婆子大婶的压力从中周旋救出自己,绝不会是心存歹念之辈。当人处于恶劣的环境中,会强迫自己变得强硬起来,而当人处在温和的环境中,又会显得特别的放松与软弱。
“从前我有些银两,见那些婆子婶子也是艰难,便想着救济一下,大家也不容易;如今我拮据了,她们倒把我的救济当做理所当然了。”范诗儿摇摇头。
无名安慰她道:“好歹说‘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是真的,你常常救济她们,她们倒是心安理得的受着,一旦你不给了,便发疯了不是?”
奕诸则是愤愤不平,骂道:“她们就在那儿坐在路边等着别人施舍,跟个乞丐似的,难道家里人都死光了吗?好个没道理的!”
“……”范诗儿倒是不说话了。
无名见她语塞,一惊,问道:“那不成那些人真的?”
只见范诗儿微微地点头,说道:“嗯,她们的家中人大多被征兵采卒的官员征走了,家中除了八岁以下,花甲以上的男丁,皆被强征而走,就算残疾,也无例外。”
奕诸转身看向范诗儿,眼神满是惊恐:“……那,那她们有手有脚,也能开个田,耕个垦,好歹也能养活自身,不需要……”
范诗儿又摇摇头,奕诸没有说下去了。
范诗儿说道:“她们这些人皆是各地而来的流氓,既没有钱财有没有本地户籍,而这丽城方圆百里的地,都在地主富商的手上,他们宁可把土地丢在哪儿烂掉,都不愿意低价地出租给她们耕作,又如何呢?”
“……”奕诸与无名相视无言,她们俩从来没有遇到过经济上的问题与困难,自以为只要愿意便可以买卖租赁土地而自力更生,更不知道那些穷苦的人家无法交税,只能被强征壮丁,家中的栋梁走了,只留下目不识丁又孱弱无能的平常妇女们。
二人的心中越发惭愧,无名把手中的钱袋拿出来,这世道的物价高涨,通货膨胀,一包小小的米是平日的三四倍,对于她来说却不在话下,二人一直站在高高的位置上去看待他人,如今则是刻骨铭心。
范诗儿说道:“我从前也是她们的一份子,我家身处于偏僻之山上,所以官员一时没有发现我与丈夫,我们俩便跟着路上的这些流妇残耆,从那些苛捐杂税高得待不下去的地方流亡到丽城,因为我们的户籍不在本地,不用交税纳征,只能匍匐在丽城的小巷后街苟延残喘。”
“丈夫?”奕诸和无名惊呼。
“……我早就在十三岁便与丈夫成婚,只是后来辗转到丽城,被那六十有几的钱老爷看上,我……”
范诗儿的泪水该流的在那天晚上便流光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本是死也不肯,后来圣上登记后发诏举行‘文武圣试’,夫君从前有学过字,便想要考取个功名,可我们又没有多余的钱财去生活,为了维持夫君考取功名前的开支,他与我商量,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