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绍平刚说完就在座位上坐下,几个小太监在一旁走到了无业寺正殿前的楼梯边上待命,这里约有一丈高,正面便可以目光越过围墙上的众人,看向远方的景色。此无业寺建在丽城东北角,南方的远处是靠近丽水的一侧,毫无城墙阻挡,正是“天色空蒙,晴光潋滟”加之丽华楼高耸入云地坐落于视野之类,难怪常常成为文人墨客诗词中流连忘返不忍归去之地。
冯绍平再次感叹桑海苍田,世事变迁,当年他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在家乡的山地田野中狂奔,自由自在,如若不是家中贫苦无力,自己也不至于被净身送入宫中,也许自己可以来到丽城这里生活,学着打鱼晒网来为生,娶一个平凡的媳妇,生下几个孩子弄儿为乐,岂不快意舒适,又何须像现在一样,每日尔虞我诈,被朝堂的枷锁捆住,惶惶而不得脱身。自己的身边有多少人对自己的位置虎视眈眈,他不敢去细想,自己已经没有后代了,父母兄弟也早已忘记,一个人在此世间独立行走,只能以权势为武器,但求自己能有一个好结局。
如今三人仍然在对峙着,奕诸表面平静,内里思绪万千,她的眼光游荡在左右两边站着的人身上,生怕对方一个动静自己捕捉不到,忽然一声,只见那一零八号考生冲向奕诸,纵使奕诸早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依然被面前这个动作迅猛的大汉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人双手手臂皆紧紧地绑着绷带和布条,外面再用粗大的铁链盘旋着手臂,看来这就是他的武器,而奕诸拿出那把乌木镶银的君子剑佯装攻击,实际上后退两步,想要摸清对方的武功,如今看来,那人是以高强的硬气功为辅助来使出强大的近战,只是实际的功力如何,还不得而知。
“妹子看招!”只见那高大的汉子向奕诸冲来,脚法沉重,速度却不快,奕诸想躲不难,只是擂台边缘就在身后,再无退路,而那人即将到自己面前,一瞬间只能拿剑相抵,再作他法。
还未等奕诸多思,那人就跑到她身前一尺范围,正是其拳头所及之处,迅雷不及掩耳,奕诸就能感到左手边拳风呼啸,心里一瞬间怕死,往后闪躲去,那人的拳头顷刻间便从奕诸的左前方擦到眼前,大概只离她的鼻尖半指距离,奕诸虽未被实际打中,脸的皮肤却已经被拳风刮得生疼,若是谁人切实地中了这一拳,就算是头骨尽碎也不出意外,而对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随着他的右拳挥过,便是一整个人随即转向奕诸的右侧,漏出后背原是极大的弱点,可奕诸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这动作发生不过眨眼间,奕诸只能提剑集中防御自己的左侧,只见那人借着自己极大的拳劲从右向左地转过身去背向奕诸,接着便是那结实的左手向奕诸的左侧重重地甩了过去,这下真真地打到了奕诸,眨眼间就将她打飞出去,奕诸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朝着右方一丈外的地方摔去。
整个会场一片喧哗,先前比试与其一零八号比试者,虽有损伤,却不见有大碍,这下的一击众人都自觉无力承受,看来先前是他保存实力,想在决赛才依次展现出来,于是众考生便开始暗自侥幸如今对阵他的不是自己;而这边喊叫得最响亮的便是在观众席上呼叫着的柳络筠,她一边呼喊奕诸一边流泪,她的位置也看的不算清楚,目前尚未得知奕诸的情况是否无恙;蔡斌遥眯着眼睛,把下半边脸藏在扇子后面,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阿良则是边看边抹眼泪,甚至连林秋荇也站了起来,这一击恐怕连他都难以直受,那个丫头文娟就更加……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芜茗一定不会好过的,必要的时候他即使是违纪也得保文娟周全。
墙上的说书先生也不好受,今日看了一天的比试,他特别中意这个姑娘,平日看惯了侠客风云,编惯了英雄故事,却鲜少看见这如花般的女子参加这等拳对拳肉对肉的比赛,这时他才发现,就算是这样看上去娇嫩的姑娘,都有其强大之处,是自己的见识束缚住了自己的想象,想着今日之后,这位姑娘便能成为自己口中的常客,只是始料未及,未曾想到就这决赛的开头,那姑娘就败下阵来,看来还是自己高估了她,毕竟那么娇弱的孩子,对上那样高大的人物,始终是螳臂当车,他也不能多怪。
无业寺墙外的众人也是一阵喧哗,有的在催促着说书先生继续讲解,先前那说书先生说到十四号考生被那一零八号考生以一招回首望月击飞到一边后便发呆不再说话,众人心中自然是期待着剩下的二人表现如何;而丽华楼的众人早已面如死灰,或是哭泣,或是感叹,难得奕诸姑娘排除万难,挤进了决赛,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草草地落败,她们把自己的一切期望都放在奕诸无名二人身上,因为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们,就算是女子,也不须在乱世间犹如无根孤萍一般,只能靠取悦男子为生,也能做到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文韬武略,她们从此明白人生的意义不只有活下去,奕诸说过自己要拿到武状元,好配上无名的文状元,而如今这样轻易落败,内心一边替她难过,一边又替自己难过。
“天哪,”那说书先生终于开始说话,语气却变得急促了起来,“那一零八号考生看来还不想放过那十四号考生,不知是为了确认对手的情况还是如何,径直地朝她走了过去。”
“不是吧,那姑娘被他那么一打,应该都死了吧,那人可真不要脸啊!”
“谁让她一个女儿家前来比赛,咋们男子的比赛就是这样,有血有汗,这下这群娘们就该知道沙场不是他们可呆的地方吧!”
“李老二,你说得这样漂亮,怎么上次征兵的时候不见你踊跃报名啊,你是把家里两个月的粮米当了才免了兵役吧,你那妻子都瘦的不成样子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
“你,你怎么凭空乱诌,看我打你!”
只见那一零八号考生走到奕诸面前确认情况,他不能给别人留下一丝机会,虽然这样对这个姑娘太粗鲁了,但丽州的武状元之位,他是绝对不可让人的。当年自己年少气盛,仗着武学天资优渥,习成了这身金棱拳法,在江湖上往往抱打不平,得罪了各色反派,又因手法刚烈凶狠,与各个正派人士分道扬镳,最后被仇家寻上门来,父母惨死,发妻被掳不知去向,是剩下还在襁褓中的一对儿女,这样破败的下场才终于让他挫败改变,为了儿女,他忍气吞声,当苦力,当护院,当镖客,可是那些仇人却总是寻上门来找茬,他一次一次地下跪求饶,一次一次地恳求工作,都没有人再愿意雇佣他,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几年,他又看到了这样的一次文武圣试,心中再次燃起了当年的那股正气,对了,未果御敌,收复失地,在沙场上大杀四方,不就是自己最憧憬的梦想吗?只是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文武圣试,兵役大多只是毫无用处的马前卒,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成全自己,只要自己成为了朝中大将,他一定可以铲除敌国妖邪,更可以为自己复仇,把那些江湖上的邪教反派通通一网打尽,而一双儿女被寄托在偏僻寺庙的善心道人门下,他就可以再无牵挂地追逐武状元之位。
奕诸一瞬间被打得失去意识,在地上躺了一会才逐渐恢复过来,然后便是一大口鲜血从胸口涌至口中,她想张口将其吐出,却发现自己甚至连调度胸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鲜血从口中潺潺流出,她的头侧向观众席,看到了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众人,流着眼泪的柳姐姐和笨蛋阿良,少爷也在看着自己,自己如今的处境肯定太丢脸了,她希望奕诸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考完试出来,不然这么弱小又无用的自己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很难过的,奕诸不想配不上无名的能力,也不想让自己这么轻易地落败,更不想失去知道自己生世的秘密,她如今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只能通过身体与地面的触碰感受到那一零八号考生正在朝自己走来,一边绝望之际,气息也开始缓慢地顺畅了起来。
还未等那一零八号考生走近,奕诸就突然转过头来,吓了他一跳。
“怎么可能,你,还能动?”
“我今日算是遇到了对手了,但是我承认我对你的对策不足,才让你有机可乘……”
“什么,你,你非得逼我把你打死?”
“我如今怕也不能动了,怎会还有别的意思呢?只劝你小心那二六五号,你尚在我的意料之中,而他深不可测……”
“我知道,看起来你就比较好欺负,虽然欺负弱小不好,但是今日比试我也别无他法,想把你解决了,我才好慢慢对付他!”
“此话难说,虽说我如今打不过你,但我也能判定,你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纵是你我联手也是不得而知,如今我尚且还能恢复,还是让你我先联手打败他才最为上。”
“这……”
“好了!”那二六五号突然插入二人的对话之中,让二人朝他看去“那姑娘看起来已然不能动弹,看来胜负就在我们二人之间。”
“这是自然,没人中了我金棱拳一拳还能无恙的,她不死已是我留力了。”
“即使如此,那咋们的比试也开始吧,”那高瘦的男子俯身作揖,“只是先前本想各位指教介绍一番再作敌对,未曾想兄台先下手为强,还未等我开头,便先一步行动了。”
那一零八号听来有理,反倒觉得自己鲁莽了起来,他身长有七八尺,脸上有墨须及胸口,短小的麻衣根本遮挡不住浑身坚硬成型的大块肌肉,明显就是高超老道的硬气内功者,声音听上去已不大年轻了,语气又像之前一样已没有一个高手的自傲,反而满脸恭迎顺服,看样子早已经受尽了贫困的捶打,可能是想起当初困苦悲惨的日子了,“是入芸鲁莽了,望兄台……还有小姐见谅,我姓郑,名入芸,请多指教!”
“在下符宁,字必安,请两位多多指教。”那二六五号考生比着拳,眼神开始变得坚毅了起来,看来他要开始认真了,他的身形高瘦,只比普通人高那么一点儿,奕诸反而最怕这类人,毕竟是习武者,身体必与寻常人有异,硬气功的身材结实,用武器的两手老茧,而轻功的步伐迅捷……外行人看不出,但稍微有些境界的高手都能辨别得出来,而越厉害的高手则越能隐藏自己的特征。奕诸看不出那人所长,就已经侧面说明了自己在那人之下。
奕诸此时气息好了不少,但她不能马上起身,她如今可还没被判输,要先摸清楚这二人的套路再作打算,于是便用楚楚可怜的气音说话:“小女子奕诸,无字,也请多多指教了。”
“那符某便开始了!”只见他拿起了赛场配置的长剑,以脚尖踏地冲向郑入芸,郑入芸这样的硬气功最喜和别人正面相斗,以当今的江湖上来说,他还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抵得上自己的硬气功。
奕诸正是思绪万千,又想到了奕诸,心中有了丝丝不安,她只安慰自己是自己的错觉。
而无名这边,才刚好是说完话,正是她决心投身自己于珑旗下的时刻。
“王爷,这事还请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妙,若是把事闹大,让那冯大人恼羞成怒,小的冤屈不得偿不在话下,伤了您二位关系就不好了。”无名在床上认真地补充。
珑接过了她的话,在心中把事项关键一一列举,想好了各种的万全之法,又开始考虑了如何可以不得罪冯绍平。
“麻烦,真是麻烦……”
他这样为了无名得罪冯绍平和朝廷一大派别,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