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皓受伤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闹到了全校皆知的地步。

老师同学们的关心纷至沓来，以至于让顾廷皓躲都躲不及。

事实上他也没办法躲，因为第二天下午，音乐学院的张院长就主动找到他询问情况。

“告诉老师，是谁在校园里无故使用暴力。”

年近古稀的张院长看着顾廷皓的伤处，满脸愧疚，并且义正言辞的向他保证会严肃处理此事。

“……”顾廷皓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先不讲出张骏的名字，便说：“同学间的小摩擦而已，我会私下处理好的。”

张院长的态度异常坚决，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神闪出几分凌厉，颇有气势，他摇摇头，表示不赞同顾廷皓的话。

“小摩擦会让你伤得这么重吗？我问了校医室的老师，这个程度就是蓄意伤害！廷皓你不用担心会被打击报复，一定要跟老师说实话，我们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顾廷皓没有半分犹豫，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抱歉院长，我还是觉得让我自己处理比较好。”

“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张院长背过身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放你自己去处理，你打算怎么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施暴者给你赔礼道歉吗？这还算是好的，万一处理不好，那个人又找你麻烦怎么办？”

“你怎么保护自己？”

这番话说得在理，顾廷皓认认真真听着的同时也在思考要用什么方法处理。

直接去找张骏绝对是行不通的。

他转念一想，不如先找付青青了解一下情况。

“我可以采取迂回的策略。”

顾廷皓开始跟张院长打起太极，在对方充满疑惑的注视下笃定的点了点头，说：“请您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

听顾廷皓转述完全部对话的郑易夸张的拍着大腿，冲顾廷皓比了个大拇指。

“行，顾哥您真是我大哥，跟张院长都能对着来，让你老实交代你偏不交代。”

“还自己处理，还迂回策略？你这是要cosplay名侦探柯南吗？”

从校医务室取药回来的顾廷皓白他一眼，转过身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将固定纱布的白色胶带撕开。

过了一晚的胶带仍紧覆着皮肤，粘性不减，并没有那么好撕，拉扯时传来轻微的刺痛。

“啧。”

他微微皱了皱眉，食指中指分开贴在胶带两侧皮肤上，向两边推了推，让皮肤紧绷起来减少痛感。

“就让医生给你换呗，还自己折腾什么。”郑易说。

“……”

顾廷皓沉默着将那几截胶带贴在换下来的纱布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在清理完脸上残留的药物后他才一边盯着镜中仍未消肿的左脸，一边叹气。

“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自己下手还能知道轻重，换别人的话……”

“就只能任人宰割。”

落荒而逃的张骏原形毕露，他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整晚躲在宿舍一步也不曾踏出去。

他害怕顾廷皓已经将自己私下报复的事告诉校领导，更严重些就是直接报警！

怀着恐惧和后怕的始作俑者彻夜未眠，整晚都在学校论坛和微信群里潜水，躲在暗处偷看有什么风吹草动。

半好半坏吧，熬了一夜的张骏放下鼠标，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好是因为并没有人知道是谁打伤了顾廷皓，坏是因为顾廷皓受伤引起了全校关注。

论坛里热度前三的帖子都在要求学校调取监控，同时有人广发消息寻找目击证人，更偏激的则是扬言要在施暴者脸上原样揍一百拳。

“该死，我还是太冲动了。”

张骏懊悔的闭了闭眼。

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张骏吓了一跳，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做贼心虚到这种一点动静都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的程度。

此时是早上五点四十七分，大半个学校还沉浸在甜美的梦里，会有谁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悬了一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骏拿起手机，手一抖，不小心挂断了。

屏幕自动熄灭前的那一秒，停留在消息栏上的那个名字一笔一划都带着刺，深深扎进张骏心里。

【未接来电：付青青】

还是那间琴房，但空中流淌的并非优美的钢琴曲或动人的歌声，而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付青青的脸上也挂着一夜未睡的疲惫，她靠着门，双手环胸作出防御的姿态，泛红的双眼紧盯住背对着自己坐在钢琴前的张骏，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去找顾师兄的麻烦？”

她咬唇，再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打他！”

“……这么肯定是我干的？”

张骏苦笑着，颓然的用右手食指按下琴键，钢琴发出一声悲鸣。

他摇摇头，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为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会对顾师兄心怀怨恨？”

付青青冷笑一声，“没有别人了，大家对顾师兄都是尊重的，崇拜的……他那么好，没有人会恨他，除了你，张骏。”

张骏猛地将双手握拳，拳头重重砸在琴键上。

杂乱刺耳的琴声吓了付青青一跳，她想后退，但已然背靠门板退无可退，只好强装镇定地挺起胸膛，暗暗握紧拳头。

“我对他心怀怨恨？”张骏说，“对，我是恨他，但是我为了什么恨他？！”

他转过身来，表情悲切又痛苦。

“我喜欢你，你却满心满眼都是他！但是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好，你只知道你的顾师兄！”

“那天我找到他之后什么都跟他说了，他听完之后什么反应你知道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特别震惊——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的顾师兄完全不知道你喜欢他，你的暗恋就是个笑话！！”

这就是他思考了一夜的结果，因为已经清楚知道自己在付青青这里没有任何机会了，所以张骏选择将她也拉进地狱。

他果断承认了自己做的事情，甚至添油加醋的向付青青描述顾廷皓挨打之后的状态。

“我就给了他一拳，他就疼得不行。说不出话，也站不起来，整个人躺在地上，像条丧家犬！”

付青青知道张骏的话半真半假，并不能全信，但她还是被这番话刺激得泪流满面，带着哭腔大喊：“你胡说！”

“我胡说？”

张骏怒极反笑，掏出手机点开论坛。

论坛里有人偷拍了顾廷皓的照片放在讨论帖里，热度蹭蹭直升到第一。

照片里的顾廷皓的确是比平时憔悴许多，左脸的纱布很是显眼，盖不住的伤处往外泛着血红，衬得他肤色白皙如西方神话里藏匿于黑暗的不见天日的吸血鬼。

张骏将手机举起来，正对付青青，满脸嘲讽道：“看看，这就是你喜欢的孬包！”

付青青撇开头，这张照片她昨晚就看到了，也默默对着它流了一晚的泪。

她没有因顾廷皓展现出来的脆弱而觉得喜欢对方是耻辱。受伤的顾廷皓并不懦弱，反而激起了付青青的保护欲，她想站在顾廷皓那边，维护他、保护他的决心。

“做出这种事还这么得意，更显得你不如顾廷皓，你就是个下三滥！”

张骏勃然大怒，将手机掷到地上，机身和地板接触的瞬间，屏幕顿时碎成一张细密的蜘蛛网。

“你！”付青青吓得一哆嗦。

“我下三滥？我不如顾廷皓？”

张骏指着自己，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抽痛一下，仿佛是自己在嚼自己的心脏，然后将腥臭的肉混着牙齿碎片咽进肚子，让他舌尖发甜，阵阵发呕。

他动动腮帮，死咬着牙吐出一句：“付青青你真是够贱的。”

付青青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兜不住的泪水涌出眼眶，倾泻而下，打湿她浓密的眼睫毛。

她柔软的双唇轻轻颤抖着，嘴角下撇，“……”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被父母娇惯着养大，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根本没有人对她说过稍微重一些的话，张骏却张口骂她“贱”，实在是超出了她内心的承受范围。

“……不光你贱，我也贱。”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口不择言的张骏颓然的耷拉着脑袋，叹气。

“你喜欢顾廷皓，我喜欢你。顾廷皓不拿正眼看你，你可又给过我半分好脸色……不被待见还腆着脸凑上去，奢望能分到对方的眼神，得到关注。这一点你和我一模一样。”

“我们都贱，付青青，你没比我高尚多少。”

“我们都贱。”

说完这话，张骏缓缓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付青青面前。

付青青早已吓得腿软，小小的身躯一个劲儿发抖，想躲却躲不开。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跟张骏对视。

张骏自嘲的笑出声，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付青青左半边身子撞在墙上，疼得她一下叫出声来。

而始作俑者张骏却充耳不闻，仿佛付青青只是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垂下眼眸，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如获大赦。

付青青大口大口喘着气，张骏带来的压迫感慢慢消散。

她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只能缓缓倚着墙坐下，双手掩面，肩膀剧烈颤抖着。

拼命压抑的小声抽泣最终还是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抛却了背负的所有的骄傲，也不在乎形象，只想哭个痛快。

“吱呀——”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付青青像一只被猎人惊扰到的小兔子，慌乱地用手背擦着泪水，努力蹭着地面想躲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去。

“付青青？”

来人居然是郑易，他惊讶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付青青，欲言又止几次，最终还是选择压抑天性成为一名合格的哑巴。

他回头左顾右盼一番，关上门，在付青青面前蹲下，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来，先起来。地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