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一旦松脱,袁帆赶忙抬手,将眼罩摘下,但此时正值午夜,舱室又无窗扇,月光无法透入进来,眼前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刚刚摸到床边,还没等座下,舱门忽又开启,随着月光灌入,一件轻飘飘的物什被扔了进来。
什么东西?一待舱门重新关上,袁帆赶忙摸索过去。
一待入手,好一阵摩挲,郑鸣方才辨出扔进来的竟是一条宽松带褶的中裤,上面还透着一股汗味,似乎刚被扒下不久,便被送了过来,想来是受了那位姐老大吩咐。
“才刚初次见面,便平白无故受人一裤之恩,这可如何是好?”
袁帆脸上发烫,手脚却是麻利,顾不得裤子脏净,赶忙套在腿上,话说总不能继续露着两条大腿见人吧!
小小风波就此落下,海潮涌动之声开始传来。
一日之间,变故接二连三,个个透着蹊跷,袁帆再无一丝睡意,索性摸索着爬上角落里的木床,仰面躺倒,开始从头想起,一一捋来。
首先,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已经穿越到明末崇祯十二年秋末。
虽然仍旧不明缘故,但基本可以断定,此事与那枚磲珠脱不了干系。
想到磲珠,袁帆忽然一愣,赶忙起身对着自己好一阵上下左右、从头到脚的摸索,却发现身上空空如也,除了那张贴身带在身上的《世界港口交通地图》之外,便再无一丝长物,而这份地图也不过是在临出海前,从渔港门口的地摊上随手买来的。
可袁帆明明记得,自己曾将那颗大如鸽卵的磲珠握入手心,这才被砗磲夹住胳膊无法脱身,以至窒息昏迷……后来那枚磲珠好像……好像还发热融化,钻入自己手心去了!
袁帆已然不敢再往下想,但不管怎样,自己来到大明末年,已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只是那个幻梦太过离奇,精卫和鲛女本都是传说中的神仙,为何便能一起现身梦境,还来了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说些个定风平波、通晓诸方人语之类的鬼话,这种故事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可要拿来忽悠咱这种也算读过十几年书的成年人,似乎就有点过分了吧!
可若不信,为何自己醒来之后,那些鸟语天书似的东南沿海方言,一下就能听懂了?
苦思无果,绝难理解,袁帆顿感头疼,于是索性将此事抛开。
其次,从楠木匣中的圣旨、印玺与尚方宝剑来看,那位大明钦差不但身份不假,临终遗言也是句句为实。
由此可见,此人不避险阻,忠于王命,即便中途被西班牙人扣押两年之久,仍旧不忘初衷,伺机逃脱之后,非要前往安不纳寻找守岛官兵和郑和潜军,以至命丧海中。
凡此种种,无不证明此人必是一位有胆有识的大明好官,着实令人心生敬佩。
至于那人口中提到的安不纳岛,知道的人不多,但对曾经深入研究过那段下西洋历史的袁帆来说,倒也并不陌生,只是如今已然改了名字。
南海在中国古代名为万里石塘,其中多有岛礁,唤作涨海崎头,最南端更有一个大岛隆起,被称为极大崎头或万生石塘屿,此岛历来便是华夏领土,自古便有商船渔民中转停歇。
明朝之时,岛上居民献表请求正式纳入华夏版图,明宣宗欣然笑纳,同时说道:万生屿,安不纳。此岛由此得名,郑和下西洋时,更将此岛列为船队避风补给之地,并设海防卫所驻防守护。
既然大明钦差亲口提及,安不纳岛想必是个十分关键的节点,只需到达那里,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可是,安不纳岛距此多远,怎样才能去到那里?
袁帆忽然想起那张藏在泳裤防水暗兜里的地图,于是赶忙松脱腰带,又将那身借来的四品官服解开,伸手拉开暗兜拉链,将地图取出,轻手轻脚得铺展开来。
只可惜舱内没有光线,即便有图在手,也是难以分辨,而且即便看到又能怎样,袁帆忽然想到,自己就连此时所在位置也不知道,又怎能找到路径,算出距离?
念及至此,袁帆顿感泄气,也许眼下唯一出路便是去求那位姐老大,让她们将自己送去。
可方才受审之时,为了表现自己的大义凛然,刚刚把人家撅了回去,此时反要腆下脸来回头求助,岂不是有点自讨没趣?
更何况,此人虽曾救起一船难民,也看起来并不贪财,可毕竟打着海盗旗号,究竟何方神圣,此时仍旧未知,真若贸然开口,后果极难预料,稍有不慎,便有与虎谋皮之险。
找又找不到,说又说不得,袁帆忽然发现,单凭自己,想要在本时空中找到安不纳岛,竟是十分难办!
自知忧愁无用,长叹一声之后,袁帆便将此事放下,转而往下想去。
第三,大明钦差已死,一应圣旨印玺,宝剑官衣,连同他肩负的使命责任,也已在阴差阳错间尽数落到自己肩上。
尤其与那名女海盗头目答对之时,袁帆已在鬼使神差之间承认,自己就是那位已然死去的大明钦差郑鸣。
不但如此,袁帆还在情急之下为这位钦差大人找了个同为郑姓的门第靠山,虽然并未明言,却也狠狠暗示了一把自己的身世背景,借以掩饰如此年轻便能官居四品,并能被封为巡抚钦差的漏洞。
效果倒是不错,可后面又该怎么办呢?而且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看来这个郑姓祖宗是要认定了!
好在此人不仅战功显赫,历史口碑也还不错,正是那位早早倒戈朱棣,后因靖难有功获封爵位的武安侯,郑亨!
朱棣登基之后,此人又曾随驾北征鞑靼,而后固守宣同重镇,保国安民,声名素著,以至去世之时,又被追封为漳国公,谥号忠毅,可见地位之高。
袁帆熟读明史,知道自郑亨之后,武安侯一脉绵绵不绝,直到1644年,闯王杀入京城,最后一位武安侯,也便是郑亨的七世孙的郑之俊被害身亡,这一家族方才彻底覆灭。
但现在才到1639年,武安侯家族仍然好端端的坐在北京城中享福,拿来借用一下,也没什么不妥。
借用归借用,却总要有点分寸,以免露出马脚,引人生疑。
袁帆细细思虑一番,便为郑鸣找好了定位:第五世武安侯郑昆之孙,此后袭爵的郑惟忠和郑惟孝则是郑鸣的大伯和二伯,父亲名叫郑惟仁。
前面三位都是如假包换的真货,历史上都有记载,可袁帆为郑鸣找来的父亲却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赝品。
袁帆是这么想的,既然郑昆已经有了惟忠惟孝两个儿子,便是再多出个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忠孝仁智礼仪信嘛,既然排行老三,索性就叫郑惟仁。
这还不够,为了降低郑惟仁的知名度,袁帆随即为其安排了一个“庶出”的身份,反正像郑昆这等公侯世家子弟,除了正妻之外,少不得收几个小妾,顺便鼓捣出几个庶生子来,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而且明朝遵循“立嫡立长”祖制,庶出之子少人关注。
而郑鸣作为郑惟仁的儿子,也便是庶子之子,又要远上一层,虽然不至无人问津,却也少人知晓,正可用来移花接木。
袁帆如此煞费苦心,绕来绕去的编排,便是因了这层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