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必然先要弄清眼下状况与周遭环境,然后再来考虑如何实现
于是,袁帆的思绪来到第四点:国际时局。
现在是1639年,大明已然病入膏肓,再难挽救,满清也即将在五年之后入主中原,继而饮马长江,再下江南。
眼下这个时刻看似稍迟,却又总归不算太晚,起码距离南明朱由榔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的1662年,还有二十多年,仍有折腾一把的时间。
若是将其放在历史长河中,便会发现这个时段还十分特别,又至为关键。
只因十七世纪中叶正是数千年传统陆权向近代海权过渡的起始点,也是华夏民族由盛及衰的转折点。
在这个年代,新大陆刚刚发现,大航海方兴未艾,那场犹如人类社会分水岭似的工业革命还未到来,国与国之间的斗争仍旧停留在兵多将广、矛利盾坚的冷兵器时代,火枪火炮虽已投入使用,却因性能欠佳和成本高昂,同时受制于可怜的生产能力,还未完全推广开来。
只需在武器装备和战法策略上做点文章,再而谋取一个基地,拉起一支队伍,便可占据时代先机,进而形成碾压优势,小则安身立命,大可灭国称雄。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大有可为的时代!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此时的世界局势仍旧混沌一片,大有空当可钻!
先看欧洲那边。
那只一动不动孵育英吉利的凶狠老母鸡伊丽莎白一世,终于抵不过岁月流逝,已然离巢西去。
此时的当国者,也便是那位终将在十年后被推上断头台的查理一世,正忙于主教战争与英国内战,从而按下了国运前行的暂停键,至于那场拉开殖民帝国大幕,并将为英帝国重新启动加速的光荣革命,还要再等上五十年才会到来。
即便1600年建立的东印度公司,早早向亚洲伸出触角,但纵观历史,整个十七世纪中,英吉利的势力仍旧困缩于印度半岛沿岸和中南半岛西部,暂时无力向更远的东方伸展。
至于海峡对岸的法兰西波旁王朝,自号太阳王的路易十四此时才刚降生,年龄不足两岁,即便四年后登临王位,又有红衣主教黎塞留、马扎然两位名臣先后辅佐,但这位在位长达七十二年的君主,终其一生,仍会将毕生精力用于争夺欧洲霸权上。
先有三十年战争和遗产战争,与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斗得不可开交,后有法荷战争、大同盟战争和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几乎打遍整个欧洲。
虽然奉行重商主义,也有柯尔伯这等明睿之士大力发展海军,但十七世纪的法兰西,重心仍在欧洲内部。
还有佛郎机,虽然仍是本时空第一强国,但那位地球之王腓力四世,此时正被一系列烦恼萦绕包裹,根本无暇涉足东方。
自从无敌舰队被英吉利彻底击败,属下的尼德兰忽又崛起,进而谋求独立,就连被合并进来的葡萄牙也不让人省心,一番明里暗里的斗争之后,终将在1640年重新拥有国号。
至于广袤无垠的美洲殖民地,虽然仍旧掌控手中,却也正在面临竞争对手前赴后继的蚕食鲸吞,往来输送白银的风帆船队同样受困于越来越猖狂的海盗劫掠,在这些半官方海盗背后,分明便有邻国王室的影子。
种种迹象显示,那圈悬浮百年之久的日不落光环,正从佛郎机头顶上渐渐消褪,并终将幻化为无光无热、聊胜于无的一抹黯淡。
三大列强驻足不前,黑马尼德兰却从斜刺里杀出,这个不起眼的低地小国,凭借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和奉若神明的重商主义,早在1602年便建立起东印度公司,率先插足遥远东方。
巴达维亚、热兰遮城、柯钦、皮普利、锡兰、马六甲,连同北美的新阿姆斯特丹接连攫取在手,海上马车夫的名号从此更加响亮。
只可惜,尼德兰此时还未完全独立,与其说是一个国家,倒不如说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贸易联盟更加准确。
最为致命的是,极度重商主义必然带来目光短视与格局狭隘,但有利益当头,不惜抛国舍家,纵为敌国输送军火又有何妨,便如法荷战争中那样。
因此,此国风头虽盛,却也不足为虑,至于其他欧洲小国,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终究掀不起多大风浪!
欧陆看过,中东南亚不看也罢,一个仍在奥斯曼手中,继续一锅浆糊,一个还是土邦小酋林立,全然不成气候。
于是,再将目光移回东方。
阳寿将尽的大明此时仍在无助挣扎,李自成隐忍,张献忠复起,左良玉兵败,满清再攻宁远,洪承畴虽还是大明蓟辽总督,却也正走在投降满清的道路上,至于挠破了脑袋的崇祯帝疑心更盛,却不知四年多后,自己就要挂上煤山那根歪脖树梢……
放眼这个年代,若用一字总结,那便是:乱!
但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且不说乱世出枭雄,便是想要成就一番功业之人,乱世就是最好的舞台。
袁帆虽无狼子野心,却也明白浑水摸鱼的道理,前后左右细细思索一遍,袁帆忽然发现,对于穿越过来的自己而言,这是一个多么恰如其分的年代!
兴奋之余,袁帆忽然发现,自己那个恢弘而可笑的梦想,竟因这次莫名其妙的穿越,忽然开始变得触手可及起来,而不是只停留在那篇论文上。
当年的论文虽为毕业而作,选题也是兴趣使然,只因袁帆一直对郑和下西洋的戛然而止耿耿于怀,于是随手选了《论郑和下西洋与中国海权思想萌芽》的题目。
可一旦深入进去,袁帆才发现可供参考的文献资料竟是极少,而且越是研究,越觉其中迷雾重重,难窥真相。
袁帆犯了牛劲,为了写好论文,与图书馆足足死磕了半年不说,还夜夜潜伏在军事论坛和某吧相关版块与人斗嘴争论,从大明到欧洲,从东南亚到加勒比,从舰船知识到火器技术,从政治军事到贸易殖民,凡此种种,无不涉猎。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深入探索那个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并尽量客观的还原那段历史的本来面目。
当然,能让袁帆如此执着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越往深里研究,袁帆越是明白掌握海权到底意味着什么。
早在两千多年前,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就曾经说过:“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
再到1890年,美国海军将领更在《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一书中赤裸裸提出海权论,并对其定义和重要性作了阐述:海权,即凭借海洋使一个民族变得伟大的所有因素;海权,支配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
论文写到后来,袁帆便会经常想象,如果那支曾经称雄海洋、领先世界的郑和舰队没有消失,反而继续向前,继续西进,是否会与欧洲列强提早遭遇,又会不会更早发现美洲澳洲,真若那样,近代世界格局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假设自然找不到答案,袁帆索性脑洞大开,费了好一番精力心思,最终在论文中编织出一个自己心目中的海国轮廓。
与其说是一篇论文,倒不如说那是一个白日做成的美妙幻梦,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至高理想!
但,就在此时此刻,幻梦陡然成真,理想就此照入现实,如此天赐机缘,袁帆又怎会舍得让它溜走!
“既已如此,我愿做一只不起眼的渺小蝴蝶,倾尽全力,扇动那双微弱的翅膀,就此在本时空海天之间,引发一场暴风骤雨与惊涛骇浪!”
反复考虑,斟酌再三,袁帆终于下定了决心,“即便不能,我也要勇敢的高举臂膀,成为一只扭转历史车轮的螳螂,玩命折腾一把,为梦殉葬,死又何妨!”
袁帆越想越激动,胸中豪气随之陡然迸出,“更何况,老子自打生下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哪儿死不是死,还要挑什么年月地界!”
只是,自此之后,袁帆这个名字,连同从原时空带来的所有痕迹,都将被彻底抹去。
取而代之,一个崭新的南洋巡抚钦差,大明两洋总兵官郑鸣,就此诞生于明末乱世之间!
“是的,从现在起,郑鸣就是我,我就是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