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万年土墙不被捣毁破坏,其中贮藏的尸身便可得到长期保存,这种例子郑鸣早已听说多次,想来并非全是虚言。
但是否真的就能保存千年万年,郑鸣总觉得多少有些夸张。
而且不管是被封在里面的人尸还是木料,总归自带些细菌病毒之类,若要确保完全不腐不烂,似乎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洪度年便如肚里的蛔虫,略瞧郑鸣一眼,便又说道,“此处土墙却又不同,除了原本三种坯料之外,还有海中贝壳灰烬和一种树胶加入其中,细细调和,再行涂抹,一经烈日曝晒,立时便会膨大起泡,将缝隙全然填个满满当当,真真就是严丝合缝,了无纰漏!”
“哦,如此听来,却也大有道理!”郑鸣虽然是个文科生,却也听说过某些生物躯壳灰烬天生具备某些化学物质,从而具备填充功能,“这个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是一位精于炼丹的道长!”洪度年说到此处,不由唏嘘出声,“可惜早已故去多年,若要算来,须是三痴道长的祖师了。”
“原来如此!”
郑鸣已然不再怀疑,只因不管是西方的炼金师,还是中国古代的炼制金丹的道士,都是人类最初的化学家,或在追求财富,或在梦想长生的过程中,不断尝试,从而具备了第一手化学知识。
便如阿拉伯的伊本赫扬,便如中国晋代的葛洪,南北朝的陶弘景,无一不是其中杰出代表。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工序不可或缺!”
洪度年不失时机,又说一句出来,“那便是入池之前,木料必须先要阴干和熏蒸,以便挤出内里水分,灭去噬木虫蚁!”
“此话有理!”这话正好说在点上,郑鸣不禁点头赞同,“可又如何才能办到?”
“圣使请跟我来!”洪度年并不回答,反而重新拔动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郑鸣虽然不知用意,却也只得赶紧跟上。
绕过储木方池,穿过又一片密林,不等走出多远,一座突兀隆起的孤山忽然映入眼帘之中。
孤山虽不甚高,却是云笼雾罩,宛如披了一层幕纱,以至从远处难以看清真容。
早有两名随行来的兵士上前,搀起年迈的洪度年,开始向着山上走去,郑鸣只得与唐雷紧紧跟上,以免落在后面。
虽是往上攀登,脚下却不难走,即便偶有零星细草,却无丝毫灌木坎坷,似是一条常来常往的道路。
只是道路太过平整光滑,踩在上面,竟有些微微打滑,道路两旁更筑有石垒木墙,上面拴着绳索,不知是何用途。
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翻过一道山梁,一眼山洞忽然出现在半山腰处。
洞口并不太大,约莫两扇城门大小,却有缕缕雾气从中冒出,袅袅渺渺,宛如一孔神仙洞府。
不,此非云雾,而是烟气,郑鸣一旦闻见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道,立时作出了判断,难道这还是一座火山不成?
一惊之下,郑鸣忽然停步路中,再不上前。
眼见跟在后面的唐雷已然赶上,却又不敢超过,只是停在一旁,似在等待自己头前先行。
已然到此,便再无退回去的理由,郑鸣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拔步,跟随洪度年走入山洞之中。
茶壶!
一旦走入其中,郑鸣立时想到这个物件,只因这个山洞太像茶壶了,一样的口小腹大,一样的热气蒸腾,若将“内有乾坤”四字用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
准确说,这是一个山体空腔形成的天然洞穴,一旦通过十余米长的狭窄入口,立时开阔为五十米直径的一个圆形,是的,除去少许嶙峋棱角,便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正圆。
除了入口通道之外,山洞还有另外两个出口,都在对面斜上方向,各有三五米见方,宛如两个天窗,吞风吐烟,朦胧一片,和着射入进来的阳光,呈现出一种虚幻之美。
烟雾似乎是从洞底石缝中冒出,然后慢慢飘升,直至充满整个洞室,更将层层叠叠的巨型圆木全部笼罩其间,这等干热呛鼻的气息,恰能起到熏蒸干燥作用,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干燥车间!
郑鸣被眼前的鬼斧神工惊呆了,良久过后,方才问出一声,“此间虽好,底下却可能藏有岩浆地火,难道你们就不怕火焰喷出,将木材焚毁吗?”
“圣使这次却是错了!”洪度年一面罩住口鼻,一面努力说道:“此间并无地火裂隙,反倒是人为纵火而成的一个熏蒸炉灶。”
“哦,竟是个炉灶?”郑鸣有点不敢相信,“可怎会有这么大的炉灶!”
“圣使容禀,这个炉灶虽大,却是以山洞作为顶壁轮廓,只需在下面架好生烟的炉灶就好,说来也不甚难。”
洪度年不慌不忙分解一番,郑鸣随之明白了这个特殊构造的熏蒸炉结构。
首先,整个用以熏蒸干燥木料的山洞,被称为炉灶,炉顶炉壁便是山体自身,随后又在其中,人为筑起烟灶和熏壶两部分。
先在洞底铺上一层木炭硫磺,再而添加一种最能杀虫的树枝叶片,严控火势,令其不发明火,只冒青烟。
上面再垒铁网泥墙一层,一步一隔,只留指头粗的小洞;距此三尺之上,再加铁网泥墙一层,又以一步之远间隔,点缀黄豆大小的孔眼,从而过滤明火,稀释烟雾。
此等构造即为烟灶,突烟而不冒火,以免焚毁木材。
烟灶之上便称为熏壶,离灶一丈之上又起梁柱木架,然后平铺木料其上,三日一翻,半月一换,一月之后,木料便可水干虫尽,取出晾晒三日,便可送入储木之池。
此法虽妙,却是极度耗费人力,尤其身在其中看管烟火和翻动木料的工匠,必定十分痛苦。
念及至此,郑鸣不禁咧了咧嘴,心道:他们岂不就是现实版的卖炭翁嘛,或许还要更苦一些。
洪度年却是会错了意,以为郑鸣仍在担心焚毁木料,于是赶紧补充一句,“圣使不必忧愁,婆罗洲上遍地良木,潜军之中又多有闲散劳力,即便偶有不慎,焚毁木料,又有何妨,不过多费些人力光阴罢了。”
这番话说得至诚至真,颇有任劳任怨、不计劳苦之意,郑鸣听了,不由暗生惭愧,同时也对此间工匠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