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泱泱华夏，天朝上邦，但国力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便如眼下，大明水师早已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郑鸣却是无意安慰，反又在他们已被击得支离破碎的自尊上，又加上狠狠一锤！

“若论舰船火炮，漫说那个英吉利国，便是眼下横行南洋西洋的尼德兰人，也可任意来去，予取予求！真若正面开战，立时便可轻易碾压大明水师，不过是他们犹存敬畏，不知咱们大明水师底细，这才不敢贸然开战罢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可这话分明是从朝廷派来的钦差口中说出，便也由不得众人不信！

而且如此不顾脸面，一针见血，猛然将满心幻想虚荣与那点沾沾自喜全然刺破，在座军匠们笑意顿去，反而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全然蔫了！

此时的郑鸣却已闭口不言，只是冷眼旁观众人反应。

果然，一阵无言沉默之后，丁四盼率先崩溃，只见他忽而长叹一声，直挺挺往后一靠，躺倒在身后圈椅中，面色铁灰，双目无神，浑如失魂落魄一般！

“尔等可是明白，这大海便如莽荒森林，自来弱肉强食，唯有适者生存，我华夏一族独步千年，固以仁义道德宣播宇内，以通商朝贡怀柔四海，可今日西方洋夷猝然强盛，却是绝无此等宽容胸怀！”

眼见时机成熟，郑鸣才又说道：“洋夷之举止作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却以通商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每到一处，若不称心如意，立时假面撕下，若有抗拒不从，顿时狰狞暴露，继而坚船利炮一起奉上，破你城池，杀你妇孺，夺你财富，占你田地，必欲称心如意而后快！”

议事厅中众人早被郑鸣这番说法彻底惊呆！

“且问在座诸位，洋夷狼子野心若此，我等又当何以自处？”郑鸣反问一句，自知无人答对，索性继续往下说去：“施以仁义道德之教化，还是空口白牙之理论？抑或舍得一身血与肉，以身饲虎狼？寄望哪一日他们忽然良心发现，从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郑鸣却是意犹未尽，继续说道：“若真这般愚昧无知，岂不滑天下之大稽，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尔等又意下如何？”

死寂，长久的死寂，寂静得偌大议事厅中，竟无一丝声响发出，唯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四面传来！

郑鸣再次停下，反而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一面轻啜，一面观察，同时默默等待，等待着他们选择颓丧消亡，抑或勃然爆发，但这必要全凭自己觉悟，须是靠不得旁人！

良久良久，才有一声极为浓重的叹气声传来，只见那位方才还是醉眼惺忪的陶老蔫一改麻木神色，忽然自眸子中迸出一缕精光！

只见他猛拍一记桌案，一字一句自牙缝间慢慢挤出一句话来：“铸炮，造船，谁若犯我母国，我便与之开战，血不流干，誓不罢休！”

“对，谁敢欺我大明无人，那就一个个打烂他们的狗头，抠下他们的眼珠子，让他们看看，谁是阎王，谁是小鬼！”

许是受了陶老蔫感染，方才还如一滩烂泥似的丁四盼腾地蹦起，将那副弯曲的如虾米一般的佝偻身板挺得笔直，大声喊道：“丁四锻若是铸炮不成，就请圣使揪下老丁这颗脑袋相抵，圣使，你老就来说个章程，咱们怎么干？”

“好！都是有气血的好男儿，本镇就等你们这句话！”郑鸣攥起拳头，砰得一声重重砸在案几上，“且听我说来！”

血气已然激起，办法却要客观，郑鸣当然明白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于是郑鸣稍稍冷静一下，先将西洋火炮发展现状简述一遍。

十七世纪的欧洲，火炮已然发展出四种类型：

蛇炮，其中又有隼炮、鹰炮、花鸡炮、明顿炮之类的不同细分，但总归倍径（炮管长度与炮孔内径比）极大（32-34），射程较远，炮弹从3磅到18磅不等，只是威力十分有限，属于早期火炮类型。

加农炮，倍径多在15-28之间，炮弹从10磅至60磅不等，初速高，射程远，威力也较大，或为堡垒驻守之用，或是用于海商战舰，主要发射实心炮弹，在本时空中，属于重点发展类型。

第三种是佩尔里耶炮，6-8倍径，口径大，初速低，炮弹重，最大口径可发射二十四又二分之一磅炮弹，只是射程不远。

最后一种是口径最大的臼炮，倍径只有1.5-3，每每发射，必要调整到高仰角姿态，初速低，弹道弯曲，与迫击炮类似，炮弹却是最重，最大可发射60磅铅弹或石弹，用以近距离攻城，可击破厚实城墙。

这种火炮最为原始，乃是当年蒙古西征时传到欧洲，此时已在欧亚大陆遍地开花，处处都有。

若以现代眼光看来，这四种火炮全然简陋落后，无一拿得上台面，但此时第一次工业化还未到来，火炮仍需手工打造，炮钢材料也无明显进步，若是步子太大，可能扯淡不说，还容易跌倒。

一句话，与其一蹦三高，倒不如小步快跑！

因了这个考虑，郑鸣只能将目光暂时锁定在这四种火炮身上，当然并非全盘接收，反而只取半个，那便是加农炮。

然后加以适当改造，使之近可直射，远有曲线弹道，再配上明代已然可以制造的原始开花弹，摇身一变，便成为最早的加农榴弹炮了，妥妥领先于当时的整个世界。

至于样板，郑鸣决定参考曾在火炮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两种名炮：1823年方才问世的法国佩克桑炮和拿破仑M1857火炮。

佩克桑炮前装滑膛，口径可观，可以发射实心弹和带木托的开花榴弹，威力相当可观，在1853年的俄土锡诺普海战中，俄国舰队用这种火炮将奥斯曼舰队轰成了渣渣。

拿破仑M1857火炮虽然是陆用青铜炮，但一些较为先进的构造，以及平衡炮重和威力的铸炮思路，也可作为造炮参照，并不一定像动辄十五寸口径的达伦格尔炮那般，只单纯追求威力，而忽视了其他指标。

因为此时还处在风帆战舰初级阶段，各国舰船还是纯木质结构，火炮多以12至24磅为主，郑鸣并不想在口径上过于超前，一来口径越大，火炮越重，射速越慢，综合效率并不高，二来考虑到滑膛炮和球形弹的技术特点，准确性十分低下。

与其过于侧重口径与火力，还不如在准确度和炮弹类型上多下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