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已经追出五里开外,海盗船愈发逃得远了,郑鸣生恐落入圈套,于是赶紧让唐雷停止追击。
三声极为短促的螺号声响起,追击穷寇的潜军各船果然听话,立时一起收起风帆,待在在原地不动了。
留下那艘四百料福船带着四条小船继续鼓噪,郑鸣却带着其余船只调头返回,前来查看林氏商队的损失情况。
天色渐亮,雨住风收,就连海雾也淡了许多,郑鸣远远看见三艘颇为雄伟的大船正无助得飘荡在海面之上,其中一艘更有火苗蹿出,此时正有船员从海中绞水救火。
这三艘船虽非军舰,却比郑鸣乘坐的四百料福船还要长出一截,看上去足有四十来米长,两侧船舷十分高大。
每边各有六门火炮自凹下的箭垛中伸出,若再算上船头一门船尾两门,火炮总数竟达十五门之多,炮口直径也粗了一点,这种武装商船的火力竟比四百料福船还要高出一截。
便是因了这等火力构造,林氏商队的三艘武装商船才能边打边跑,支撑到现在。
郑鸣本要让唐雷靠上那艘着火的商船,先帮他们灭火,可还不等接近,早见另一艘商船靠了上去,随即在两船之间搭起跳板,将着火船上的木箱尽快转移过去。
可惜火势太大,很快将大半个甲板吞没,吱吱嘎嘎的爆裂声开始传出,船员索性放弃搬货,反而沿着跳板登上接货商船,自己逃命去了。
因了火势阻隔,几名无法穿过火墙的船员索性放下一条小艇,顺着绳索快速下,随即划动小艇,远远离开火船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传来,一股黑烟冲天而起,船上火势猛然见又盛三分,随之又有砰砰砰的声因连番传出,似是船上火药被火引燃,连环爆炸起来,与之同时传出的还有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声,想来是从来不及逃生的船员口中传出!
无数木屑火星飞溅之下,本就千疮百孔的船身又被摧出数个大洞,海水灌入其中,偌大一艘武装商船正向着水下慢慢沉落下去!
这一过程前后不过三五分钟,即便距离不过五六十米,众人却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的份,无论是焦急,还是惋惜,都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乍见此等场面的郑鸣已然被震惊了,只因这才是无比真实的战场景象,活生生,血淋淋,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与咸湿,更带着几分无奈与悲戚。
但此时并非凭吊亡灵的合适时机,目的已经达到,海盗才刚遁去,正欲速速撤离现场,返回那处无人所知的潜军基地之后,再来回味不迟。
念及至此,郑鸣立时让唐雷向着另一艘尚且基本完好的商船驶去。
将将靠近,那艘商船船头上忽然现出一个身影,此人身量颇高,约莫四五十上下年纪,蓄须束发,头戴一顶青色云巾,身披金边鹤氅,但从质地看来,应是绸缎制成,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贵气。
好在这身打扮仍旧明人打扮,丝毫不见番邦色彩,倒像个颇有身份的人物!
只是,此时这身体面衣衫已是千疮百孔,血渍遍布,头上云巾更被削掉一角,反而显得狼狈不堪。
唐雷虽是潜军老人,但终归还是年轻,竟不认得此人,好在还有一同前后的吴由端,一语出口之时,郑鸣才知,此人正是林氏商队的老板林仰北,没想到这次竟是亲自押货来了。
郑鸣无意在此与他详叙,于是就让吴由端传话过去,让那两艘武装商船紧随潜军舰队之后,一同驶回基地!
那人听见,却也并不多说,只是双手胸前一抱,道一声:“得令!”
一待另一拨战船重新归队,潜军舰队立时分作前后两队,中间夹起林氏商队的两艘武装商船,向着坤江入海口驶去。
行至半途之时,天色已然大亮,唐雷又专门分出两艘速度飞快的鸟船留在外海警戒,以防海盗去而复返,跟了上来。
辰时刚过,船队终于顺利重返军港,弃船登岸之后,郑鸣并不着急返回社祠,反而站在岸边静静等候。
不多时,两艘武装商船也已各自靠岸,跳板一旦搭上栈桥,便见林仰北从船上急急跃下,向着郑鸣与吴由端方向快步走来。
已然是老相识,林仰北不等走近,便已早早抱起拳来,口道一声:“道长别来无恙?”
吴由端难得挤出一丝笑意,单掌立于胸前,同样问出一声,“林老板辛苦了!”
说话间,林仰北已然来到面前,忽见郑鸣这身大明官员装束,顿时一愕,立时转头问向吴由端,“道长,请问这位是?”
吴由端却于此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说道:“林老板,这位便是我大明皇上派来的钦差,还不快拜!”
闻听这话,那人再不多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三拜大礼。
郑鸣不喜这套繁琐礼仪,本要上前将其搀起,却又忽然想起,此人虽是中华后裔,却是常年居于南洋,不知此时国别为何,既是如此,还是暂且任其参拜,待到问清之后,再来定夺。
于是郑鸣并不上前,只是柔声客套一句:“林老板远来辛劳,又刚受了这番惊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那人拜完,方才站起身来,随即又一拱手,才道:“区区小民,倒劳钦差上使挂念在心,小人实感不安。”
听这话中意思,林仰北仍将大明认作母国,郑鸣听了高兴,也便再不刻意端着那副官架,反而走到林仰北面前,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待到看清头上血渍和衣服上那些破洞之时,立时说道:“林老板为我潜军输运资货,本就劳苦功高,今日又逢一场恶战,倒让林老板再吃不少苦头,本镇委实不安!”
言辞真挚,林仰北不由心中一热,赶忙说道:“同为华夏子孙,都是份内之事,万不敢当大人这般夸赞。”
“林老板客气了!”郑鸣一面说话,一面抓起林仰北手腕,“此处非谈话之处,且与我回议事厅中用茶歇息。”
如此平易近人,还能有何话说,林仰北再不推辞,任由郑鸣携起,一起向着社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