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色何其美丽,但若见双月同天,无疑又是极其恐怖、诡奇的。
物极必反,这已是众所周知的大道至理。
又有天地之大,一山还有一山高,一事更比一事奇,自古奇事出山中!
问世间何事最奇?
诸般神鬼之说,怪谈异志,都比不上,
百余年前,发生在天南山上的那件事!
且听从头到来……
※※※
天南山峰峦叠翠,山奇水秀,乃是浙西有名的一处胜地。山上植被、动物种类丰富,向有民众避居于此。然而深山老林,多有龙蛇猛兽盘踞,那些避居在这里的人们,常常受到滋扰残害,难言安生,这是宋代以前的情况。
相传在距今一百八十年前,有个游方道士来到此地,寻了后山一处秘洞避居。一日,他听到前山隐隐传来呼救声,前去看时,却见前山的村子里,血流成河,大量凶猛妖兽正在肆虐,死伤不计其数。
那道士出手消灭了前山的妖兽,传了几道厉害的法术和法宝给村民,又在后山布下一个法阵以困住妖兽。道士叮嘱:“世间万物,皆为依存,妖兽多而成患,却也不能杀绝,我已在后山布下一个法阵,足以困住它们。不过从今往后,你们也要修行壮大,这个法阵每隔五年,会出现一个短时间的缺口。为防万一,每隔五年的今日,你们要选派两男两女四名天赋出众的少年,来后山历练闯关,顺便消灭那些侥幸脱阵的妖兽。贫道也在那法阵之中闭关,如遇到力所不及的情况,带着这几件法宝入阵,便可寻到我。切记,除非万不得已,不可贸然前来寻我,否则……”道士欲言又止,宣了一声道号便回后山去了。
前山的村民牢记那道士的嘱托,开始励精图治,苦练他留下来的法术法宝。而且每隔五年,都会举行一届会武,从中选出两男两女四名天赋出众的少年,进后山历练闯关,寻剿妖兽。伤亡自是难免,然而那些生还的少年们,多数修为大增,成为村中的栋梁支柱。村民们过上了殷实安康的日子,对于后山的法阵恐惧不再,探索之心日增。第三届的后山历练,在多人的倡议下,入选的少年们,带上了几件法宝去寻那道士,一来面谢他的大恩大德,二来也求几道更加厉害的法术。那一次,只回来了三名少年,据他们所说,法阵深处还藏着许多玄妙高深的法术,他们还见到了道长,那个没出来的少年是被道长留下继承他的衣钵,村民们深信不已。
然而天道循环,每隔一甲子,乾坤必有一变。在第十二届的会武大会上,出现了一名百年不遇的天才少年,非但一举夺魁,还错手将其他入选者打成重伤,眼看历练难以成行,这名天才少年做出了一个疯狂之举,他将十余年所悟以指力刻在峭壁,末尾留言:吾心坦荡,未思独享,此番历练如得复出,定将新得倾囊相告!他盗走了供奉在祠堂里的法宝,在原定的历练之日,只身一人进入后山……
三日后的那一夜,天南山乌云盖顶,一片肃杀意。山下的一块湿地上,一群白鹤忽然仰天悲鸣,而后群飞而起,鹤群中一名少年,正不知所措,被一只巨大的老鹤抓住腰带,携到半空。恍惚之间,只见天南山顶后山方向,忽有一点刺目的光亮爆出,那光亮扩大为光球,吞噬了整个后山,又吞噬了前山。那光球袭到山麓时,少年移目看天,却见那一片盖顶的乌云已被撕开,在那块割裂的漆黑天幕上,竟然出现了许多的月亮……忽然一道白光打来,少年便失去了知觉。
少年醒来的时候,躺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那救他的老鹤躺在一旁,已是奄奄一息,地上全是白鹤的焦尸。少年四下奔走查看,只见方圆数百里,都是山崩地裂,草木焦枯,溪瀑干涸的景象,生灵渺无踪迹,终于跪倒在地,长叹一声,心道:
“这场浩劫果然还是发生了!若非那道仙托梦指点,我今日也已是焦尸一具了!……道仙请放心吧,您的嘱托小人定当遵办!”这样想着,少年毅然站起,疾奔上山……
三年后的第一场春雨,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沉睡了三年的天南山,洗去一身的焦土,重新长出了绿色。在那片曾经富饶的前山村域,又开始有人影闪动,一声鹤鸣之声自山上传来,响彻长空,像是在向世人宣告,一个修真门派的诞生,那便是“天南派”了。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掌门终于仙去,那场浩劫的记忆也随之埋入了黄土,只在他弥留之际对第二代掌门说出了这十六个字:“芙蓉不聚,天南再生,死亡之阵,望月孤魂!”
第二代掌门也将这十六个字依样传给第三代掌门,就这样一代传一代,传到现任掌门白啸手中,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
此时正当仲夏,午后时分,艳阳高挂,天南山道上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为首一骑上坐着个年近五旬的老者,长须素袍,神态雍容,他思索着早前在崇安发生的迷案,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十六个字。他便是天南派现任掌门白啸了。
白啸的身后有四男一女五人,各骑一马,乃是白啸的女儿白灵及一干徒众。其中还有一个俊美少年,骑着一匹白马,神志恍惚地跟在最末。他便是崇安客栈老板的独子,林小允。那日父亲受人之托送走一件宝物,不料在崇安峡谷遇劫,父亲惨死,仅他一人幸得生还。后来天南派一行人赶来,见他孤苦无依,决定将他带回派中。自从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林小允的心情已略微平复,心中所怀的更多是报仇雪恨的决心。只是这一路风尘扑扑,加上少有进食,此时羸弱的身体已有些不适,却又不愿显露出来,尤自强撑着。
天南派的山门已遥遥在望,众人一勒马绳,放慢了脚步。林小允却未留意,仍是恍恍惚惚地直冲到前面,随后才醒悟过来,赶紧一勒马绳,止步等待。
此一番冒失之举,看得白灵“咯咯”直笑。她毕竟年幼,心思单纯,在崇安峡谷目睹惨案之时,她也是感同身受,偷偷抹泪,然而过了一日便抛诸脑后。一路上见众人沉默不语,有的还愁眉不展,原先说好的游玩计划也被取消,她自是大为不悦。憋了一肚的闷气无处发泄,此时逮到一个笑点,如何肯放过。
几个师兄也都陪着假笑,白灵得意更甚,冲笑得最欢的叶飞沙道:“三师兄……上次你说跟五师兄去临安玩的故事,才讲了一半,继续,继续哈……”
“额……我们不是去玩,是去执行任务。”叶飞沙语带尴尬,挤眉瞥了一眼白啸,复又冲白灵一阵贼笑。
“随便随便……快说,你们后来又去了哪些地方?”白灵瞪着凤目,宛如一朵梨花沐在山风里,娇俏得令人心醉。
叶飞沙心头一阵悸动,下意识地一甩耳畔青丝,用一副说书的口吻说道:“话说当日我与老五办完大事,信步于临安街头,目睹这大宋帝都,恢弘气派,风华物茂,来自五湖四海的商旅游客,英雄豪杰,汇聚街头,只觉目不暇接……有句诗文唱得好……”
“说重点!!!”叶飞沙正说得摇头晃脑,眼看便要唱起来,却给白灵一声娇喝打断。
叶飞沙顿时怔住,上次说到临安风貌,白灵明明听得如痴如醉,怎么今日竟不耐烦了?她究竟想听什么?女孩的心思真个是奇妙,想要什么却不明说,偏要让你去猜。每每这时,叶飞沙便会暗自羡慕聂凡,若论猜人心思的天分,天南派上下只怕没人能及得上这小子,可他偏偏又是个木头,成天像个弥勒佛似的,无欲无求。
叶飞沙眼见白灵樱唇嘟起,忽地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说道:“要说这游历临安的乐事阿,莫过于……吃!……”
叶飞沙本来想说:“吃!喝!玩!乐!”没想刚说到“吃”,便见白灵一个劲地点头,心下登时会意,小师妹果然还是个坚定的吃货。
“临安的名吃亦是驰名天下,什么西湖醋鱼,叫花童鸡,道道都是宫廷名菜,不过要说最有名的,却是天香酒楼的十八宴了……”
叶飞沙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白灵听得眸中放光,转头对前方沉默的韩铮道:“二师兄,下次历练我们去临安吧,一起去见识一下那家天香酒楼。”
韩铮满脸严肃难得舒展,“呵呵”了一下,说道:“这个得看师父的安排。”
白灵当即杏目圆瞪,嗔道:“二师兄你这块木头,怎么什么都听师父的?!”
韩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应答。
“我不管!你们一定要带我去天香酒楼,我要吃天香十八宴。你们不陪我去我就一个人去,要是我遇到坏人被绑了去,看你们怎么办?!”白灵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道。
众人看着小师妹的样子,皆是由衷发笑,唯有叶飞沙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这话中似有深意。小师妹要真被贼人绑了,最当忧心“自己怎么办”的,难道不是尚在外地的大师兄云鹤,或是前方的爹爹白啸吗?几时轮得到他们呀……
叶飞沙自然是想多了,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前方的白啸倏地勒马回头,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满脸的严厉之色。
白灵登时收敛形色,嘴上却是一阵嘀咕:“荒郊野外的,没半个人看见,又不是在大街上,怕什么!”
“白灵——”白啸终于发话,低沉的嗓音似有无限威严,驱散了众徒脸上的余笑。反观白灵,虽摆出一副乖巧的淑女模样,眉宇间却是不耐之色。
“知——道——啦——”白灵低眉顺眼地应道,暗地里却吐了一下舌头。
半晌无人言语,白灵瞥了瞥嘴,提马退到最后,自个玩弄起了马头上的鬃毛,不一会儿又咯咯笑了起来。众人回头看时,却见白灵骑坐的白龙马,头顶的鬃毛竟被编成了一对羊角。只见白灵拍拍马头,扮出山羊的模样“咩咩”叫了两声,引得众人忍俊不禁。那可怜的白龙马,知道小姐又拿自己寻乐,嗤嗤喷了两口粗气。
众人又行片刻,却见前方山道尽头,两面高耸的峭壁之间,立着一座巍峨的山门。门顶一块理石大匾,斑驳的纹路记载着岁月的沧桑,上书“天南派”三个大字,苍劲遒丽,俨然出自名家之手。
守门的弟子望见掌门一行归来,皆是喜形于色,一人入内禀报,二人上前牵马拎包,随后便有一众弟子快步赶来。天南派上下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间或可见几缕诧异的目光,皆是投向林小允,这个素未谋面的病怏怏的美少年。
林小允下马的时候几乎是栽倒下去的,恍惚中只觉被一只大手托住,随即又有两双手上来接扶。两名邻近的弟子在白啸的吩咐下,将林小允扶入厢房,给他擦脸梳洗,又喂了些白粥,扶躺在床上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