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学,万道先生果然没将这一旬的假期除去,上来便出最难的题,当真是让叶盼香和黄伊珊两人有些措手不及。
叶盼香借着生病静养的由头得了几天宁静,记了不少药材,应付这场考试还算是得心应手。
黄伊珊平日里虽跟脱缰野马一样,但胜在记忆好,许多东西,看几遍便可记下。她虽没叶盼香记得多,但好歹也可以蒙混过关。
万道先生抱着为难两人的心态,出的题目刁钻无比,没想到两人答得还算不错。在他吹胡子瞪眼,满心不耐烦下,总算是愿意让二人正式入门了。
午休时,叶盼香,黄伊珊和唐妍约在藏书阁碰面。
三人打扫梅院五日,各换了两个时辰。午休时间不长,三人在看守藏书阁的嬷嬷那里只划掉了半个时辰。
从外头看来,藏书阁不过两楼高,略微比寻常院子大了些。但叶盼香真正踏进藏书阁时,才发现里面实则别有洞天。
藏书阁里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蜿蜒而上。古朴的香木飘着淡淡的幽香,小隔间镶在墙里,整齐划一。
进来之前,守门的嬷嬷还特意记载了将书卷的类别,摆放地方的图纸给了三人一份。
唐妍喜爱诗书,黄伊珊欢喜民间画本子,她们找好了地方便开始选书卷了。叶盼香则光明正大地带了笔墨纸砚进来,准备将一些关于药理的孤本抄录下来。
有关药理的孤本处在二楼,叶盼香上了楼才发现透过二楼的明窗可以看清整个梅院的风貌,窗前有一处檀木桌椅,桌上还摆放着琉璃茶具。云淡风轻,捧着一卷诗集附庸风雅,坐看云卷云舒,实属观景圣地。
叶盼香嘴角上扬,还真是找到了一处好地方。
叶盼香选了一本珍贵草药种植的孤本,开始抄录,累倦时侧头便可欣赏到难得的好风光,当真是肆意畅快。
半个时辰不过弹指一挥间,楼下的摇铃响了,叶盼香收拾墨宝准备离开。放回书卷时,叶盼香才有所察觉,这香木书柜间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叶盼香先是愣了愣,待看清来人后,有片刻的失神,而后俯身行半礼:“学生见过洛湛先生。”
洛湛一席白袍,墨发被一簪精致的镂空木雕簪起,绝尘脱俗,像是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空灵清冷。看向叶盼香的眼神里如烟波平静,毫无波澜。
“不必多礼。”
叶盼香微微垂着脑袋,站直了身,动作轻柔地将书卷放回书柜中,免得惊扰了正在翻阅书卷的先生。
开学不过两候,叶盼香除了在第一节琴课上碰到这位洛湛先生,其余的琴课都是由夫晏先生所授。梅院的学生,有幸听过两位先生琴音的,皆说夫晏先生的琴音多是波澜壮阔,振奋人心。而洛湛先生的琴音则是山高水长,空灵清绝,听过后方可得以平缓心绪,一如洛湛先生通身清冷高雅的气质。
放下书卷,叶盼香思索片刻后,开口打破了宁静:“先生,那学生先告退了。”
洛湛的眼神稍稍从书卷上分了些,落在了叶盼香的身上,微微点了点头,便又落了回去。
这般清冷,还真是叫人难以接近。
叶盼香松了口气,转身时,身后又传来了一声清淡的“且慢”。叶盼香回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洛湛先生。
洛湛单手握着书卷,神情依旧,冷淡开口道:“你脸上染上了墨。”
叶盼香听完脸就红了,从袖子里拿出贴身的菱花铜镜置在身前,脸上竟真有一滴墨水。她的肌肤似雪,墨水在她脸上显得很是突兀。虽不至多了狼狈之色,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难保不说上几句。
叶盼香耳根子已经红透了,虽说这洛湛先生是她的师长,可到底也是一男子。今日被他瞧见了这事,日后难保在他心里留下个不爱洁净的印象。
叶盼香飞快地抬起头,瞄了眼面前的男子,发现他只专心于手上的书卷后微微松了口气。叶盼香背过身,对镜用帕子仔细地将眉间那一点墨水擦拭了一番,确定一点墨水痕迹也找不到了,才将镜子收了起来。
“多谢先生提醒,学生先告退了。”
见洛湛先生点了点头,叶盼香这才离开,脸上热得发烫,唐妍瞧着还以为她发烧了。
直到走出了藏书阁,吹了一会儿风,叶盼香脸上的红晕才慢慢褪去。
藏书阁二楼的窗台前,俨然多了一抹挺拔的身影。远远瞧着,还能看到他行云流水的煮茶模样。
只可惜,叶盼香红着张小脸,脚下迈着的步子虽小,可走起路来比平常快了许多,她怎还会有心思回首看一眼那窗台。
午后是衣配课,所谓衣配,是关于衣裳和首饰的穿搭。如何穿搭才符合齐朝的美学,里头的学问可不浅。
因为这门课涉及到了衣裳,首饰,绝大多数的贵女们都感兴趣,所以选了这门课的人还真不少。
叶盼香倒不是对这穿搭感兴趣,只是她早年间被豢养在江南水乡的叶府,对于京城的衣裳穿搭,她实在是寡见少闻。两地流行的布料,首饰皆不同,平日里出席宴会的行头也各有所别。叶盼香生怕日后出了错,给人落下了把柄,这才选了这门课。
不过没有女人会不爱满屋的精致首饰,华美衣裳。就连随心诗书的唐妍都破天荒地选了这门课,面对琳琅满目的发簪华服,她也是看迷了眼。
授课的女先生还没来,叶盼香被黄伊珊拉着,把玩着精美的步摇,侧耳听着身边人的话语。
“听说,这屋里的衣裳首饰都是宫里赏赐的,做工精细,样样都是精品,难为女学竟愿意拿出这些来授课,当真是奢靡。”
“这有什么呀,你瞧,宫里出来的那位多淡定,定是瞧惯了这些衣裳首饰了。”
叶盼香抿嘴一笑,视线里,齐颜高傲地站在屋子真中央,手里把玩着一串珍贵的琉璃清珠。许霜月就立在她身后,安静地侯着,一副俯首称臣的小跟班模样。
黄伊珊手里拿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欢喜极了,死活不肯松手,就想拽在手里带回府。
“这只步摇可真精致,你瞧,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的,戴在发髻上肯定好看极了。”
叶盼香浅笑,不置可否。不论她娘亲的陪嫁里就有好几箱这样精致的步摇,便是儿时,她也在那个家里见管了这样的首饰。
“虽是精致,但我瞧着你头上的这只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比起这步摇怕也是不遑多让。”
黄伊珊傲娇地抬高了小下巴,满脸都是被夸赞了的喜色,还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还是香儿有眼光,我头上的这只簪子是外祖母送与我的。若不是今儿要去外祖府上做客,我也是不舍得戴的。”
叶盼香也有所耳闻,黄伊珊的外祖是京城百年的书香门第,范家,自古家风严谨,世代忠良。范家的子女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没想到却出了黄伊珊这样一个爱弄枪舞剑的外孙女,范老太太只怕是想用这些首饰压一压这位外孙女调皮的性子。
唐妍也侧着身打趣道:“的确精美,这玉这般通透,配上你这身蝶戏水仙裙当真是仙女下凡,一点平日里的样子都没有了。”
这番话换来黄伊珊一阵娇嗔怒骂:“香儿,你瞧瞧,妍姐儿这话不就是在说我素日里不会打扮嘛。”
唐妍被黄伊珊闹得直求饶,小脸上盈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哪有素日里乖张娴静的模样。
叶盼香充当和事佬,点了点唐妍的额头,揶揄道:“呀,六姐姐总算是开窍了,竟留心起首饰衣裳来了,总算不全是一个小书迷了。”
唐妍嗔道:“好啊你,唤我一声姐姐,还这般打趣我,当真是胆子大了。”
三人嬉笑怒骂,好不欢乐,倒引来有心人的嘲讽。
唐萱向来看不惯叶盼香的作为,拉着柳瑟瑟在一旁便开始讽刺道:“不愧是小地方来的,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吗?竟对着授课用的首饰看得这般尽兴,真真是给我们荣安王府丢脸。”
唐萱这话一出,周遭嬉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了。在把玩这些授课用的首饰的人,自然不止叶盼香三人。唐萱这一番话可谓是无形中得罪了一圈人。
黄伊珊最先变脸,一脸不快地放下手中的步摇,冷眼盯着嚣张的唐萱,倒让她被瞅得有些发虚。
唐妍也收了收笑脸,不悦道:“五姐姐这话说得未免尖酸,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
唐萱仗着颇有几分姿色,跋扈惯了,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六妹妹这话便是错怪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京城里,权贵富庶人家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飞快。在座的贵女们多少也听闻了荣安王府来了位受宠的外姓小姐,是荣安王的外孙女,很得一家长辈怜惜。
唐萱虽是庶房嫡女,但仗着一张粉嫩喜人的小脸和抹了蜜的嘴儿,在王妃面前很得宠爱。素日里也养成了她刁蛮的脾性,自然不喜有人抢她风头,对叶盼香有所怨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般堂而皇之地吐露对这位表妹的不满,未免失了分寸,太过没心没肺,让人难堪了。
可当事人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尴尬难堪的神情,反倒是抿着嘴浅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唐萱刚才的话,神情多有包容之意,这才是一府姐妹该有的样子。
叶盼香放下手上把玩的首饰,柔声道:“萱姐姐大概是记错了,香儿是从江南来的。江南水乡虽不如京城坐落在天子脚下,仰承皇家鼻息,却也是杏花春雨的好地方。萱姐姐聪慧,这次,可莫要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