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从未想过。
陶家村,芃芃坐在村口牌坊下,双手拄着下巴,看着村里几个幼童在玩包剪锤。
柳纯儿早已与自家娘亲柳向氏解释清楚事情经过,也说明此去归期渺渺。柳纯儿娘亲表示理解,但是,她想见芃芃一面。
柳纯儿拗不过柳向氏苦苦哀求,终究同意让柳向氏远远的看一眼芃芃。若不这样做,她就不去了。柳向氏无奈答应。
日近午时,柳纯儿来到陶家村。芃芃见她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便问道:“那马车与你一块来的吗?”
柳纯儿点头又摇头,有些局促不安的道:“是我娘亲放心不下我,说是送送我。”
芃芃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得过去和令堂打一声招呼了。”
说完直直走向马车,车夫看到走到自己身前带着一脸明媚笑意的女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夫人、夫人、仙师来了。”
柳向氏刚刚从帘缝里仔细看了看芃芃,心里对于女儿说的事已经完全相信了。她心道:“果然是大宗门的仙师,行事就是低调自然。”
柳向氏想着往后女儿有了靠山,这才把心落进了肚子里。正打算闭眼小憩一会,便听到车夫说仙师过来了。脸上立刻出了一层薄汗,手指颤颤抖抖的掀开帘子,急慌慌的就要下马车。
芃芃见此,一边去扶妇人,一边说说道:“夫人小心、慢点。”
直到芃芃扶着柳向氏站好,柳纯儿都在懵圈。自从芃芃说要来和她娘亲打招呼,她就三魂经得没了两魂。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被发现了。娘亲啊,就说让你不要来嘛你偏要来,现在好了,被当场逮住了,这可咋办。
柳向氏自从被芃芃扶住的那一刻开始,心就砰、砰、砰跳个不停,心底直呼:“仙师扶我了,仙师扶我了。”
芃芃见柳纯儿和柳向氏母女俩呆愣愣的不说话,便对车夫道:“麻烦小哥把马车停在路旁,别挡道了。”
车夫点了点头,眼神有点愣,手忙脚乱的拉着马往路边走。直到挺好了马车,这才捂着心口,听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咧嘴傻笑。
芃芃把手在柳纯儿眼前晃了晃,柳纯儿没反应。芃芃心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转眼间就像丢了魂一样。这可咋办,我又不会叫魂。哎,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我掐一下她人中看看。
芃芃刚掐完,就听到柳纯儿的尖叫声,她喊道:“疼啊。”
这一声尖叫,惊醒了柳向氏。柳向氏回过神来,看到芃芃。立刻开始慌手慌脚的行礼,语无伦次的说道:“仙师、纯儿她,我、我仙师。我喜欢仙师……”
芃芃笑眯眯的道:“夫人别急,慢慢说。”
柳纯儿也在一旁点头。
柳向氏挺了挺脊背,咳了咳嗓子,低着头道:“我、那个我,我对不起仙师你,是我好奇仙师长啥样,逼着纯儿带我来看你的。仙师要打要杀我都没意见,只求仙师带走纯儿。”
说完眼泪哗哗哗往下掉,柳纯儿也是泪眼朦胧。
芃芃笑着向柳向氏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为剑宗培养了一名好弟子。”
柳向氏赶忙避开,向芃芃回了一礼,结结巴巴的道:“应该的、应该,是我应该向仙师说谢谢才是。小女顽劣,以后就劳烦仙师教导了。”
芃芃答道:“应该的。”
告别柳向氏,芃芃带着柳纯儿继续走,直到到了云中府。芃芃见到北寒一行人,才让北寒把柳纯儿带回剑宗。与北寒和柳纯儿一别,芃芃再次出行。
秋去冬来,眨眼间,一下子就迎来了今年的初雪,而且一下就下的是鹅毛大雪,让清晨时分醒来的邵阳,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茫茫大雪。
愣是不敢相信下雪了,他穿了衣衫鞋子赶紧推开门,第一件事,竟是想要告诉那个人,下大雪了,只是望着那座偏屋的门口,邵阳挠挠头,终于记起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可他还是经常会觉得,那人会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清晨也好,半夜也好,一出门就能见着他,话也不多,就是笑望向自己。
希望是瑞雪兆丰年。
邵阳抬手呵了口气,有些冷,得加件衣服,缩着退回屋子,添衣之后,端端正正,坐在老龟亲手做的一张小木桌前,翻开一本书,开始读书习字。
在秋末时分,学院那边换了一位教书先生,先生比以前的先生更加严厉,自然更是博学多才,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便是学院最不喜欢读书的同窗,都听得懂,很厉害。
邵阳背完书,搓手捂暖,有些担心,家中的余钱不多了。
娘去世后,老龟跟随仙师走后,镇里给了一笔抚恤银子,但是没有一次性给他,但是衙役每月都会定时拿钱过来,交到他手上。
邵阳没有多想,只当是衙门办事都是这般,而且他没了爹娘,在镇上除了街坊邻居,已无血缘亲戚,以前想要吃什么、买什么都只需要跟娘说一声,现在要他自己去精打细算了,每一颗铜钱都花得小心翼翼的,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可是没办法,日子总得过。兔兔飞uufei
好在自己最难熬的时候,那个人就住在家中,让孤零零守着这栋宅子的邵阳,除了那个大姐姐之外,又多了个人让他悄悄有了些念想。
邵阳换了一双适合雨雪天气出门的靴子,只是穿着靴子的时候,邵阳突然就哭了起来,这是娘亲活着的时候在大年三十买的,自己一直舍不得穿,今年呢?
好在邵阳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去灶房那边随便弄了点吃食垫了垫肚子,就准备出门去学院。只是在屋子里装书的时候,邵阳有些怔怔出神,那人说等他有空就会给他做把竹刀,教他刀法,书上说君子守信,一诺千金,那么他应该是真的有急事走了。就是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邵阳拿起一把油纸伞,背着行囊走出院子,惊讶的发现院门外走过一位熟人,竟是学院的秦夫子,一个很帅气的男子,时常着一身青衫,同样手持油纸伞,见到了邵阳,停下脚步,问道:“这么巧,你住在这儿?”
邵阳想要放下伞,对偶然路过家门口的秦夫子作揖行礼,秦夫子摆手道:“不用了,大雪天的。”
秦夫子学问深,可是传道受业解惑的时候,不苟言笑,所有人都挺怕他,邵阳也不例外,只是比起同窗而言,他表现出来的尊敬更多而已。所以这位学塾先生说无需揖礼,邵阳下意识就听从男子的言语,之后一大一小,各自撑伞,走在积雪深深的小巷里。
秦夫子自然是听说过邵阳家里情况的,毕竟在学院,很多街坊邻居的孩子就是他的玩伴和同窗,看邵阳的眼神就不一样,以及一些个窃窃私语,邵阳只是假装没看见没听到而已,所以男子问道:“如今独自生活,可有什么难处?”
邵阳笑着摇头道:“回先生,并无。”
回答得一板一眼,措辞和气态,都不似陋巷出身的孩子,难怪会被那人惦记,与自己打赌,让自己来这里。
男子点点头,又说道:“你比我年小许多,真有过不去的坎,可以与我说一声,不用觉得难为情。人生难处,书上书外都会有很多,莫说是你,便是我,这般岁数了,一样有求人相助的地方。”
邵阳嗯了一声,“先生,我晓得了,真有难事,会找先生的。”
犹豫了一下,邵阳有些羞赧,声音低到闻不可闻,他道:“有人上次带我去学院路上,便说过了与先生差不多的言语,他告诉我将来一个人读书和生活,求人是难免的,别人不帮,不可怨怼记恨,别人帮了,务必记在心头。”
秦夫子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那个人是叫萧墨白吧?”
邵阳愕然,“先生认识?”
秦夫子点头,违心的说道:“我与他是朋友,不过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邵阳顿时开心起来。
萧大哥是秦夫子的朋友唉。
秦夫子板起脸教训道:“可别觉得有了这一层关系,你读书就可以不用心了,我就不会给你吃板子了。”
邵阳赶紧点头。
一大一小,夫子与学生,走在官府已经修复平整的那条青石板大街上,步履缓慢,行走坦然。邵阳胆子大了一些,问了先生是如何与萧大哥认识的。秦夫子只说是气义相投,虽然认识不久,但确实当得起朋友二字。
大雪纷纷落人间,不愿停歇,邵阳心里暖洋洋的,与先生一起走到了学院门口,他转头望去。
最后一次见面,想来也是离别,那人就站在那里停步了,说过了那句话后,他一手撑伞,目送自己走入学院。
秦夫子在前方转头问道:“怎么了?”
邵阳摇摇头,灿烂而笑,转头快步走入学院。
秦先生在学堂落座后,等到所有少年都到了,才开始传授学问。
秦夫子发髻高耸,一袭青衫,语速缓慢,与少年们说文解字的时候,俨然有一番仙师的潇洒超然。
西月王朝京城一座庭院深深的官宦世家,这户人家的私人藏书楼在京师颇有名气,今天有个庶子身份的少年,登楼看书,他经常来此翻书,只是藏书珍贵,家规不但禁止持烛上楼,不许拿书外出,许多孤本善本的木匣,都贴有封条,而且不许任何人擅自打开。
今天少年有些悲愤,心中积郁,来此其实不为看书,只是想要找一处清净地方散心。
对京师所有学子召开的县试、府试两次大考,少年都过了,获得了童生身份,可是成绩并不突出,所以没有成为秀才,只是有资格参加院试,这让他对娘亲很是愧疚,一同参与县府两试的两位兄长,都一举成为秀才,素有神通美誉的少年虽然有些疑惑不解,不知为何文章平平、学识远不如自己的他们,成绩反而更好,他之前只当是自己临场发挥不佳,而两位嫡子兄长刚好表现更出彩,但是今天无意间听到两位醉酒兄长,说起了县府两试的门道,道破了天机,竟是他们父亲私底下打点了考官关系。
因为三人的爷爷,曾是京城老礼部尚书,桃李满天下,主持过多次西月王朝的会试,京师县府两试的主考官,见着了他们爷爷,要分别敬称一声先生的,这可是官场上明摆着的“师生”关系,少年坚信这等龌龊事,爷爷绝不会去做,定然是两位兄长的那个父亲打着幌子,不惜有损家风,谋取私利。
若是这也就罢了,少年虽是庶子,可生在世族高门,多少知晓些官场阴私,但是根据两位兄长得意洋洋的谈论,那位长房大伯,为何要故意打压自己?摘了自己本是囊中之物的秀才功名?少年站在书楼顶层,看着那么多书架和书籍,惨然而笑,偌大一个享誉京城的书香门第,除了他这个庶出子弟,如今还有几个家族同龄人,愿意来此翻书读书?那么多的珍稀书籍,年复一年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难道不可惜吗?
少年抬起手背,擦拭了眼泪道:“读书有屁用,狗屁的黄金屋……”
发过牢骚之后,少年还是开始找书看,院试还是要考的,圣贤书还是要读的,哪怕不为自己读书,不为自己考取功名,也不能让娘亲再失望了,只是今天心情烦躁,他便想着先翻一本经义之外的书籍来看,一路来。拣选书本,最后在书楼角落,挑出一本近乎崭新的文人笔札,然后少年愣了一下,他刚翻开扉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手指挑开一页,发现里边竟然有一枚钱币,与西月王朝制式铜钱有些相似,似玉非玉,晶莹剔透。
钱币夹在书籍之中,使得两张书页微微有些印痕,印痕处,刚好有一句读书人都知道、却未必人人相信的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