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隐没,整个书房都沉寂在水墨般的夜色里,唯有电脑屏幕还顽强地散发着幽兰的光。
云染坐在电脑椅上,沉默不语。
破解密码的程序根本没用,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也是最笨的办法,纯手工输入。
可就算这密码是由纯数字组成,要一个个试过来,得试到猴年马月才能试出?
作为排忧解难小能手的系统觉得是时候发挥自己的作用了:不如,把我跟电脑连接在一起,让系统直接把电脑给格式化了!
这样一来,整个电脑里的文件都会被清空,大家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云染抬起眼,平时很冷漠的眼睛突然变得灼热起来,她被眼前的挑战给挑拨起心头火热:“不慌,稳得住。”
“从我离开书房到试出密码,大概花了三分零秒。我设定的程序在开始只会用纯数字密码去试算,也就是说,密码是由纯数字组成,在8位到13位这个区间。”
云染闭了闭眼,打开云栖中学的教务网,把江砚殊的入学档案给黑了出来:“如果正好是8位密码你觉得,密码会不会是他的生日?”
系统:系统觉得,只有记不住密码的人才会用生日当密码吧?
很显然,江砚殊并不是那样的人。
云染不信邪地试了一次,果然提示密码错误。
她把他的家庭状况表看了一遍,发觉亲属一栏居然没有他的父母,就只填了一个姓杨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的身份居然是家里的管家。
她按着额头,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要翻车了。
系统突发奇想:又会不会是主人你的生日呢?
云染:“我的生日?”
系统:很明显,人家送花房给你,当然是因为想要追求你,将你的生日设为文件夹密码也是符合人类思考逻辑的。
虽然这种想法有点自恋,可是仔细一想,也未必没有可能。
只可惜,当云染手动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之后,提示框再次跳了出来:“密码输入错误。”
系统:
云染:“看吧,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系统:我恨他。
云染:“作为一个系统竟然还妄想揣测人类复杂而又多变的心理,你可真能耐。”
系统吧唧一口吞下一把数据味的辣条,控诉道:我也恨你。
这之后,云染又尝试了多种密码组合:江砚殊母亲洛白微的生日和忌日,江砚殊的堂哥江顾城出事的日期和他被送去精神疾病治疗中心的日子,江砚殊初到菡城的日子
凡是对于江砚殊来说,具有一定意义的日期她都试遍了。
但是这些全部都不是正确的密码。
在熟了江砚殊的经历和个人资料之后,依然无功而返的云染,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好了。
菡城医院病房。
孙梓芹端了一盆热水回来,把毛巾浸泡在冒着白色水汽的水盆里,浸透了,才捞出来绞干。
她的一双手被烫得通红,却根本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过父亲的身体。从余老医生开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共服七帖中药。
中药起效不可能立竿见影。就算这药方是对症的,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理,只有坚持下去才会起效。
孙梓芹不断用这些话安慰自己。
但是这四天下来,她还是倍感人生无望,前景灰暗。
父亲身上的灰色硬皮变异太快。他现在僵硬到无法说话,也没办法吞咽食物,只能依靠挂营养液来维持生命。
可是护士给他打留置针,经常都打不进去,因为那层坚硬的灰皮,根本看不到皮肤底下纤细的静脉,只能依靠经验来估摸,针头扎进去好多次也不回血。
“会好起来的”孙梓芹轻声说道,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自己,还是在安慰老父亲,只能把渺茫的希望寄托给“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父亲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这噩梦般的怪病会痊愈,总有一天他们一家人能好好地坐在一块儿,吃一顿团圆饭。
“余医生医术很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说着说着,一滴灼热的泪水突然滴在老人的枯瘦的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掉落下来,很快那层灰色的皮肤上晕开。
泪水迷蒙之际,她突然看到父亲的手指动了一下,虽然仅仅是微微抽动,可这实实在在是动了!
她立刻扔下了手上的毛巾,连鞋子也没穿,狂奔到护士台,尖叫道:“你们快来看,还有叫上余医生,我爹、我爹他”
狂喜的情绪几乎将她灭顶,一时间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耳边唯有巨大的轰鸣。
护士被她的反应给惊吓到了,飞快地拨了一个电话给急救室:“315的病人快不行了,需要抢救!快快快!”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虚惊一场。
急救那边的医生推着仪器赶过来抢救,却发觉老人除了这几天不能进食只靠输液非常衰弱之外,并没有什么问题。
余年成还以为病人的病情发生他没有预料到的恶化状况,拔腿就往住院部跑,可怜他都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还要做百米冲刺,现在都快要虚脱了。
“我的意思、意思就是想告诉护士,我爹现在能稍微抽动一下手指,没别的意思。”孙梓芹尴尬地对着病房里的医生们解释,“我让她喊一下余医生,让他再来看看,要不要再把药加重点”
结果护士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以为病人出事了,直接给急救那边打了内线,大家现在满头大汗地赶过来,却发现这仅仅是一个乌龙事件,大家都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余年成扶着床位的栏杆,尽力让自己不瘫倒地面上,无奈道:“不用加药,继续按之前的方子吃就好。上肢肯定是最先恢复的,过两天,病人应该就能活动活动手臂,哎呦”
他这把老骨头啊,到底不比年轻人,差点都跑散架了。
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众人回过头,只见门口站得正是最近在医院声名鹤起的天才高中生。
云染看着急救医生推着仪器从她身边擦过,又看了看半死不活的余年成和一脸尴尬的孙梓芹,茫然道:“怎么了?”
孙梓芹的老父亲得的是皮肤上的怪病,最大的问题是关节阻塞导致全身都不能动弹。
但是,怎么都不至于到需要抢救的地步啊?
孙梓芹尴尬得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起来,只能干笑道:“没事,一点小误会。小云,你找阿姨有事?”
云染点点头:“有点事需要找阿姨帮忙。”
“行,你尽管说,阿姨一定帮!”
云染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塑料喷瓶,对着孙梓芹的头上轻轻喷了一下,细密的水雾缓缓地下沉,也带来一阵淡雅的香气。
余年成一闻到这香味,再定睛一看她手上那个塑料喷瓶,心脏病都要当场发作了:“云!染!你居然还在自己调配香水!是中药房的工作不够忙吗?!”
郑淑珍还专门找他,狠狠地夸奖了她的工作能力,毕竟像她不需要任何过渡时间就能熟练而准确地区分所有在库药材的杂务工,绝对是凤毛麟角。
而她不光有能力,还干活勤快,堪称劳模,秒杀别人十条街。
余年成听了还觉得心里喜滋滋,觉得这是小孩子叛逆期到了,长辈越是让她干什么,她就越不愿意去干,但是她的本心还是对中医爱得深沉。
现在看来,她对中医是没有爱的,她之所以会选择在中药房打工,就是为了手上那瓶破烂香水,为了调香。仓库事情这么多,她还有空干这个!
云染被余年成这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了一跳,更加茫然了:“中药房的工作量,还行吧应该?”
她转过头,期待地问孙梓芹:“阿姨,你觉得这香味怎么样?”
孙梓芹也完全没进入状况,但是这香气正如烟似雾地笼罩在她的身上,便下意识地回答:“很好闻,这香水是你买的吗?”
“哦,这是我自己调的试验品。”
云染这句话一说完,余年成就更气了,强撑起他这把老骨头,倔强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还不忘留给她一个代表愤怒的“哼”。
孙梓芹接过云染手上的喷瓶,往自己手腕上喷了两下,又凑近一闻:“真的很香啊,我还以为是名牌香水,就像那个什么洛兰一样。小云你真能干。”
云染没有被她的夸奖打动,反而紧张地追问:“有没有觉得还缺少点什么?”
“缺少点什么?没有啊,真挺好闻的。”
云染摸了摸下巴。
看来她这个目标群体寻找错误,孙梓芹并不了解香水,只会觉得好闻,无法给她任何有用的建议。
她突然掉头,追上了正气呼呼走路的余年成:“余老师,你觉得刚才的香水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余年成屈起手指,啪得一声弹在她的额头上:“难闻死了,消毒水的气味才最让人有底气!”
“我果然也不该问你的”云染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头,“虽然调香和中医都要有一定的药学基础,但是你显然不懂欣赏别的学科的美。”
欣赏另一门学科的美个睁睁看着一棵学医的好苗子走上了邪门歪道,还走得那么义无反顾,他心痛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去欣赏什么美?
再说调香这种鬼东西也一点都不美!
云染只能继续寻找自己的下一个实验人群。
孙梓芹是属于职业家庭两把抓的女性,但是她不太跟得上时尚潮流,所以她对香水的认知仅是微末,她能辨别香气好不好闻,但是无法分辨香水的层次感。
而余年成对于调香这门跟时尚界挂钩的学科非常看不起,时刻都鄙视着它,天生带有偏见的人也无法成为她的实验人群。
她得再抓一个人来。
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罗溪夹着一大本病例,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经过。
她顿时眼前一亮:“你等等!”
罗溪一听见云染的声音,整个人都觉得毛毛的。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嫉妒她了,因为她是真的懂中医而不是靠运气,她向来都觉得努力的人更值得丰厚的回报,但是看到她还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只能把这个原因归类于云染实在太气人,她被气了几次,都快变成条件反射了:“你叫我干嘛?”
云染二话不说,拿出喷瓶对着上方喷了好几下。
罗溪下意识地嗅了一嗅,先是觉得香味很温柔很舒服,又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退开好几步,警惕地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云染期待地问:“你觉得这香水味怎么样?”
罗溪抬手扇了扇空气中带着幽香的水雾,没好气地回答:“你以为给我喷一下香水,别人就会觉得我不敬业吗?”
云染:“”
“正经医生,身上就不该有什么香水味,只需要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就足够了。”
云染:得,她的第三个目标人群又选择错误。
系统:感觉你身边的人不是年纪太就是年纪一把,反正对时尚和奢侈品都没有概念。
罗溪的年纪倒是正好,大学应届毕业生,本该是最注重打扮和享受的年龄,可罗溪显然是事业型的女人,觉得身上有香水味就是不敬业。
系统:要不我们去商场附近做个街头调研吧,专门找那些大冬天为了好看还露着大长腿的爱美女人。
云染:“大冬天还光腿的?”
她打了个响指:“有了,现成的人选!”
她觉得咨询改进建议这种事,还是尽量找认识的人比较好,要是在街上随便拦人,对方总是有警惕心,敷衍远远大于用心。
而且莫名其妙朝对象喷香水,万一对方还误会了,以为她喷的是什么迷幻剂可怎么办?
宋西敏走在楼道里。
上次的危机过后,她最近都一直十分小心,出门的时候都跟自己的姐妹们在一起,天还没黑就回到家里,老实得都不像她了。
反而惹得她妈妈总是以一种让人发毛的欣慰眼神打量着她,还用一种自以为她不可能听见的音量念叨:“菩萨保佑,西敏终于听话了”
宋西敏:菩萨是不可能管住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这样过了几天,隔壁那个赵明海没再来找她麻烦,甚至都没在她面前露过脸,再加上她也不想在家里看到继父打骂母亲,还是打算去外面晃荡。
她刚一出单元门,就感觉到有人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她顿时吓得连声音都发抖了:“是谁,谁?!”
千算万算,今天肯定不是一个好日子,不宜出门!
“是我。”云染扳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我是来找你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