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快递员的身形都凝滞了一下。
气氛也变得有点冷。
他把木箱在墙角的空地放下,抹了把汗,笑道:“怎么了?怀疑我是假的快递员?”
云染抱着手臂,摇摇头:“没有,我想寄个东西,这东西比较贵重,怕寄丢了。”
快递员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两下,只找出一张没有照片的员工证来:“喏。你看。”
云染扫了一眼上面的员工姓名,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说了一声“你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拿来”,就转身进屋了。
快递员看着她的背影,只在心里笑自己太紧张,他们都没正面见过,她怎么可能会怀疑他的身份?只是她警惕心比一般人强,凡事都很较真罢了。
云染很快就从屋里搬出了一个纸箱,里面装着“墨与恋”香水,还有同款的沐浴乳和洗发水。
她往快递面单填上了江砚殊母亲留给他的房子地址,又拿出手机问:“可以手机支付吗?”
“当然可以!”对方很爽快地亮出了手机收款码,“需要保价吗?”
云染扫了一下,又点点头:“嗯,还是保价吧。”
她寄出去的是完全按照江砚殊本人特质而定制的香水和洗漱用品,真正要交给香水公司的则是另一个改良过的版本。
虽然她不太理解宋西敏所说的“喷上香水就有了那该死的恋爱的感觉”,但还是参照她的建议,把香水的木质调香气改得更加平和绵长。
快递员把面单的客户联撕下来给她,就抱起箱子离开了,走得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像暗戳戳监视她的人。
可是,手机付款码和工作上的名字,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云染回到屋子,打开电脑,开始检索那个工作证上的名字。
这个片区叫这个名字的快递员就只有一个,是离职状态,照片上的脸跟刚才那个上门送快递的也完全对不上。
她的怀疑果然没有错。
可是,是什么人在跟踪和监视她呢?
她一点都不怀疑,她买回来的零件都被人打开检查过了。
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高考那天,云染还是准点准时出现在考场。
她的考场就在自己学校。
早上五点多,高三年级组的所有老师都自发去了附近的寺庙烧香,祈祷自己的学生能够考出好成绩。
云染踩点到,班主任手上那一叠准考证早就发完了,就差她的。
当他看到云染一步一步很悠闲地闲逛过来,心脏病都要发作,急忙把准考证塞给她:“别人都进场了,就差你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急呢?啊?”
云染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又没迟到。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吗?”
“你是在第六考场,在高二那幢教学楼,不要走错了,知道吗?”班主任就像叮嘱自己最弱智最令人操心的小女儿一样,追在她身后一叠声发问,“笔都带了吗?铅笔橡皮带了吗?还有你的身份证呢?”
“都带了。林老师你就放心吧。”云染无奈地回答。
“真的吗?”班主任怀疑地看着她,“拿出来,我再给你检查一遍。”
云染那考试状态是一下子变好的,中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缓冲,就跟一夜之间突然暴富一样,令人觉得特别不踏实。
云染只能无奈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整理好的文件袋:“都在这里面了。”
班主任检查了一下,又往里面塞了几支笔:“你带的笔太少了,万一考试的时候摔在地上不能写了呢?”
云染得到了班主任的爱心资助,又连续接受了其他科目的老师的问候,教物理的小孙老师还给她塞了一个“学业通达”的护身符,说是今天一大早帮她从庙里求来的。
云染只得把护身符揣在口袋里,走进考场。
她忍不住戳了自己的系统一下:“你上次不是说想要自主研发一个测试好感度的小程序吗?想要看看我的人缘有多差?现在研发出来了没有?”
想也不可能研发出来的,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系统跟着她辗转到这个世界后就已经彻底佛了,每天不是在打游戏刷剧就是在各大论坛和微博上跟网友们抬杠,哪有空干正事。
由于它的抬杠能力太强大,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网络红人,是公认的杠精派博主,一个能单挑十个,还是引经据典杠得相当有理有据的那种。
每当云染对它乐此不疲在网络上杠各路网友而表示不解的时候,它就振振有词道:等将来你要洗白的时候,当然要有大v号加持,但是这个洗白号怎么能一点号召力都没有呢?
所以它每天舌战各路来客,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号召力?
而且我这个号,都有营销号来问我接不接广告了,我全部都忍痛拒绝,只有我这种不靠粉丝赚钱的大v才是真正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网络红人。
还有,我都帮你开好了一个小号,偶尔稍微更新几篇微薄,以后你就能拿来直接用了。我真的挺忙的。
云染笑了一笑,又觉得她的小系统偶尔还是挺贴心的。
她从前就不喜欢打理星际网的主页,除非正好需要发布科研成果,现在更是没空干这个。
高考两天很快就过去。
在高考期间,一切都风平浪静。
之前跟踪过她的人都没出现,她也没有吃坏肚子没有因为天气太热而中暑,安稳完成了四场考试。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云栖中学的学生们跑到天台上,把自己的课本和辅导书撕了个稀巴烂,从楼顶抛洒下来。
漫天都是飞舞的雪片和学生们欢呼大笑的声音。
云染缓慢地走到楼下,仰起头看那天空中纷纷扬扬犹如蝴蝶的碎纸。她驻足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系统都觉得她很奇怪。
你在看什么?
就看那群小孩子撕书看到出神吗?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撒钱。
这样的举动也太不符合她的心理年龄了。
云染微笑道:“我在帮原主看啊。”
如果原主还活着的话,如果她能承受住网络暴力而不是选择结束生命,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就还是她。
她会跟自己的同学一样,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告别自己的三年高中,告别过去的自己。
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也没有“假如”,自己亲手种下的果子,不管是甜是涩,都得一个人咀嚼。
最终,她在这漫天雪片纷飞的背景当中,离开了学校。
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太留恋过去,只会让她停足不前。
当别人还正处于高考后的狂欢,云染却一直在菡城周边寻找她的第二块种植基地。
因为院子里的玻璃花房饱和了。
在种植下那些精细昂贵的芳香植物后,她差不多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只能另外寻找能让她发挥的新土地。
“这块地是洛兰曾经的香料基地,当年招商引资的项目。不过后来洛兰团队说这里的土质种出来的茉莉品质不行,今年就只想租出去。”中介一边带路,一边热情地给她介绍,“可是菡城的水土这么养人,哪会不好,一定是洋鬼子不懂。”
云染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倒不觉得洛兰团队有问题,只是中介想拉到一笔生意,总是更倾向于吹得天花乱坠,把一块很普通的种植地吹成风水宝地。
中介说得口都干了,见她一直神色淡淡,又忽然试探问:“冒昧一问,你是还在大学吧?快要毕业了吗?”
因为快要毕业了,所以回家创业,这个逻辑没毛病。
云染走在狭窄的水泥路上,突然跳下去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捻了几下,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文件袋里。
中介又问:“你大学念的是农业专业?”
云染抬起头,回答道:“我还没大学,今年刚高考。”
“我就说你看上去年纪挺小的等等,你今年刚高考?那你成年了吗?”
要是没成年,连租约都签不了,他还顶着大太阳到处带人看地,他是疯了吗?
“再过几天就满十周岁了。你放心,我不是故意耍你玩的,我真的需要一块土地”她说到一半,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站在地里。
就跟她刚才所做出的行为一样,他弯下腰,捡起几块泥土,丢掉里面的碎石子,仔细地装进透明的塑封袋里。
而他似乎感受到了云染投过来的目光,倏然转过头。
在六月的骄阳烈日下,他那双幽蓝如孟买酒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的皮肤白得像雪,发色乌黑,嘴唇却是深红,五官深邃立体,很像欧洲古老传说中的吸血鬼贵族。
他朝他们颔首示意了一下,又重新转过身,继续在地里慢慢地走,原本光亮干净的皮鞋逐渐蒙上灰土。
云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身再简单不过的牛仔裤和t恤,再看了看那人身上的正装衬衫和西装裤,扣子都端端正正地扣到最顶上,连一片手腕的肌肤都舍不得露出来。
要不是他的后背早就汗湿一片,她还以为他一点都不热呢。
中介是自来熟,见到一个国外友人,立刻赶上去,热络道:“hi,hareyu?我叫黄一新,呃,hatsyurnae?“
云染:“”
这是什么鬼畜的小学生情景英语对话?还是乱七糟的中式英语那一种。
结果,那位外国友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的中文名叫洛徵。”
中介用一种近似于咏叹调的语调赞美道:“哦,你的中文讲得是这个!”说完,还比了下大拇指。
洛徵越过中介,问云染:“是你想租这块土地?”
云染点点头。
“租金谈好了吗?”他言简意赅道,“找中介的话,价格会贵上20,你确定还要找中介吗?”
“”中介顿时傻眼。
他知道洛兰是外资公司,f国血统,据说创始人还是f国贵族,这都是贵族了,总是财大气粗的,可这个老外居然想要逃避中介费?
云染也很直接地回答:“我当然想要更便宜的租金,可是你这样做,不属于违反契约吗?”
“事实上,我们公司并没有跟中介签订合约,也不曾委托中介出租土地。”
“喂就算没有合约,但是你们公司的销售跟我透露过消息,我现在在帮你们的忙啊!”
洛徵转过头,用他那双冰冷的蓝眼睛望定了对方,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就漂亮的海蓝宝石,给人一种无机质的感觉:“我会让财务给中介公司开劳务费的。”
言外之意就是,辛苦费不会少你的,但是想抽提成那是不可能的,20的高价手续费更是不可能。
中介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也没心情再继续陪云染参观这块基地了,匆忙说了句:“要是看不中意,就再来找哥,哥带你去看更好更便宜的!”
说完,他就悻悻离开了。
洛徵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好了,大家都说这块土地价值不高,你还打算租吗?”
云染思索片刻,很坦然地回答:“那我还得回去研究一下再做决定。”
她现在收集到了泥土,等回去之后做些检测工作,判断这块土地是单纯不适合种植茉莉,还是本身土质有问题。
接下来她用双脚把整块基地都丈量了一遍,采集了几处土壤标本,很快又匆匆离开。
洛徵看着她来去匆匆的背影,又微微地眯起眼。
就在江砚殊跟他视频通话的那天,他透过视频电话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的面孔。他知道自己的外甥最近有点反常,变得很关注一个女孩。
就像当年的洛白微一样,一见到江应天就被迷了心魄,像中了迷魂咒一样不受控制,甚至还跟家族断绝了往来。
他真怕外甥别的不学,尽学去了洛白微的感情用事。
他制造了这场偶遇,就是想要看一看这个女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为了钱,肯把自己的调香心血双手奉给别人的人,他是看不起的。
这样的人,对于作品和灵感没有敬畏,毫无顾忌地挥霍天赋,根本不配当一个调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