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宜嫁娶,诸事大吉。
今日是骆青远纳妾的好日子,陈绮罗一手张罗操持,声势浩大隆重,宾客满席,人们议论最多的还是,骆大人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贤淑的妻子,主动给夫君纳妾室不说,竟然还办得这般声势浩大,这排场,娶正妻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骆府张灯结彩,在前院大摆酒席,招待宾朋。
骆青远在人群中穿梭应酬,到每一张桌子前向来宾敬酒。
他俊逸潇洒,穿了大红新郎官礼服,意气风发,比娶妻时节更为精神百倍。
酒席开在晚上,骆青远喝了数杯,就有了不支之意,骆青远便欲离了席,他四周做了揖,连连告罪。
骆文、骆武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了不胜酒力,微微有些头晕的骆清远。
众人笑得促狭,彼此心照不宣,起哄闹着又要他一连喝了三杯酒,才放了骆青远离开。
离了前院,骆青远推开骆文、骆武搀扶他的手,迈步往落华院而去,走上回廊,一阵夜风吹过,酒意上涌,脚步略有些不稳,踉跄欲倒。
骆文忙上前再次一把搀住了他。
骆青远说道:“想我今日也没有喝多少酒,必定是刚才我酒喝得着急了些,竟然是真个有些喝醉了。”
骆文说道:“大人是心中欢喜,无意中难免酒喝多了些。”
“嗯,”骆青远面有得色,说道:“许是如此,不过今日我确实是欢喜得厉害。”
这几天他怕陈绮罗多心,也不敢放任自己有开心喜悦的情绪表露出来,又总是怕陈绮罗暗中会对杜秀莲使计谋手段,难免暗暗悬心,连日小心提防,并不敢就此放松。
今日他和杜秀莲成了礼,一切尘埃落定,他的一颗心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放到了肚子里。
想必陈绮罗已经认命了,是啊,她一个女人,还是被她父亲赶出门的女人,哪里还能够傲气起来呢。
他如今是堂堂大理寺寺卿四品官,她一个连娘家也没有的女人,能够做他的夫人已经是荣耀了,她又如何还敢对他吆三喝四的呢,亏他以往竟然畏她如畏虎似的。
他知道陈绮罗貌美,初见陈绮罗的时候,他就折服于她的美貌,杜秀莲长得只能算是清秀,她的相貌是完全不及陈绮罗的,可是他看得陈绮罗久了,他也不觉得如初时那般动心了,更何况陈绮罗总是冷着一张脸,再美的人不笑,也是让人心底生厌的。
杜秀莲虽然相貌上不及陈绮罗,可是她的小意温存、软语柔顺总是能够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使他不由自主地就想保护她,不教她受了委屈。
陈绮罗出身高,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比他也高出甚多,这几年又掌着骆家家,不管有什么事情,向来是他先一步向陈绮罗低头的,她几时对他柔顺奉承过?
走上回廊,前面不远处就是落华院,骆青远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倾光泄玉,铺满人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志得意满的笑了。
…………
杜秀莲穿了大红色绣牡丹袖口织金丝嫁衣,坐在落华院主卧的婚床上,这里离前院很近,夏季窗户洞开,前院宴席的喧闹声音随了夜晚的香风飘荡进来,她犹自恍恍惚惚的,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等她的梦醒来,她又是那个被青楼打手们追着跑的无助农家姑娘。
她是妾,本来是没有资格穿红色嫁衣进门的门,这么隆重的婚礼她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可是陈绮罗竟然把这一切她梦寐难求的都给了她。陈绮罗给她做了红色嫁衣,还给了她这么隆重的一场婚礼,和迎娶正妻进门没有什么两样,她深感意外也心存感激。
听到外面脚步声,和骆青远的说话声音,杜秀莲的心里有些紧张,她早已经是骆青远的人了,可是今晚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倒让她心生出几分新嫁娘的忐忑不安来。
……
月华如水,夜色有些发白,星光如冷玉,陈绮罗抿着唇,面色如水,抱膝坐在花园里的一块大石上,流泻着清辉的月光漫浸在她的身上,照着她瘦弱的身子,泠泠的、孤寂的无双美颜笼着轻愁。
“何苦来的,自己在这里伤心。”一道清越的嗓音打破沉寂,一个少年缓步踱来,在她不远处的柳树下站住脚,对她说道。
他站树下,整个人恰巧隐在树的阴影里,陈绮罗却听出了他的声音,骆青桥——骆青远的弟弟。
陈绮罗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却能清晰的看见陈绮罗,月下的女子没有了白日的凌厉,虽然一脸的平静无波,他却一眼看出她的脸上比白日多了一丝脆弱。骆青远是家中长子,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名字叫做骆青青的,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做骆青桥。
当年,她嫁给骆青远的时候,他的妹妹骆青青才十一岁,如今早已经出嫁,今日不曾回来;他的弟弟骆青桥只有八岁,是三人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几年前,被她送去书院读书,这几日正好在家,倒是赶上喝他大哥的一杯喜酒。
现在站在那株柳树下的少年,就是骆青远的弟弟骆青桥。
骆青桥在树下看着她,第一次见她,他就以为他见到了神仙,再想不到世上竟然能有这么美的人,他没有见过神仙,不过他想天上的神仙就应该是长成这样的。
此刻在凉凉的朦胧月光里,陈绮罗更是美得不可思议,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起羽化成仙似的。
年幼时候的骆青桥总是喜欢粘在她的身边,后来她主张送他去东明书院,他便听话的离开了家,一年里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书院里度过的,兼之年岁渐长,叔嫂有别,他便不如幼时那般缠着她了,见了她,总是彬彬有礼,恭敬有加的。
骆青桥将身子斜斜依靠在树干上,半晌长长叹息说道:“你心里既然不愿意他娶妾,还给他张罗这个做什么?”
陈绮罗笑了笑,没有开口,她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也没有想过要让他们好过,今日的一切算是她预先给他们的一点儿补偿吧。
当年,她嫁给骆青远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今日的一切,何尝不是了却她心底的遗憾呢。
不过这些,却不适合对骆青桥说了。
夜风徐徐,不知道何处飘来花的香气,清幽淡雅,若有似无的。
少年垂头之际,恰好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心下不由微怔。
她一笑,仿佛艳阳破出乌云,似乎春天日暖百花绽开,她应该多笑笑的,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她极少有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