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新科贡士进殿!”
随着常禧尖细声音的落下,十位年纪参差的男子依次走入殿中,然后在礼官的引导下齐齐下跪行礼。
朝晖殿高处的宝座上,坐着身穿金黄色龙袍的皇帝,前面微微晃动的珠帘遮住了他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威仪。
皇上大手一挥,用雄浑的声音道:“都平身吧。”众人依言平身。
殿中立着的十人都是经过层层甄选的才俊,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也不免紧张起来。
虽说通过了会试便意味着已经获得了入朝为官的资格,但今日的殿试作为起点,将决定了他们今后的人生。
表现优异者可被即刻授职,从七品翰林院修撰至正六品翰林院编修不等;成绩不佳者,则会被外放到各地任职,品级约在九品中下。
表面看起来差别不大,实际却是天壤之别。后者机会少且速度慢,很有可能就这样在低位碌碌度过一生。前者虽然一开始只负责文书草拟,但距圣上和权臣极近,出人头地的机会大大增加。
所以今日他们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朕想知道,诸位对于孤臣和朋党的看法?”
孤臣和朋党分别指朝堂中有志向操守、不为名利趋炎附势却孤立无助的臣子和为争权夺利而勾结在一起的集团。
听到题目后,殿中的考生们纷纷出言表示自己对朋党的厌恶和成为孤臣的决心。只有王骏、许昌和文珩没有立刻出言。
这题乍看之下十分简单。为臣者忠君为先,朋党为一己私利结营、禁锢忠良,向来被为君所厌;相比之下,孑然独立的孤臣必然要胜上许多。
但圣上如此问,其中是否蕴含深意呢?
王骏诚略加思索,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刚才诸位都贬朋党而扬孤臣,在下却不太认同。朋党之始,在于政见不同,持不同政见的人会分裂为不同党派。朋党在互相攻伐时难免会有意气用事之时,但追根究底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为国家社稷效力。”
“而所谓孤臣,其中确不乏真正的大忠大义之人,但也有人过于孤傲不屑于他人为伍。独木不成林,孤臣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就注定只能是孤臣。不如先入朋党,发挥自己能力同时不与其中腐败之人同流合污。”
“王兄所言,在下不甚赞同。”王骏诚闻言转头,原来是许昌出言反驳。
许昌道:“的确,在历代官场中,结党成朋是常事。但王兄却忘了很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众人对朋党都持厌恶的态度。”
“朋党之始的确是由于政见不同,但这逐渐成了人们谋取私利的手段。为了打压政敌使个人和党派利益最大化,弄权者甚至会杀害在朝名士、危机朝纲。朋党盘根错节、利益相关。恕我直言,参与其中而不与之为伍是极难做到的事。”
王骏不太服气:“那依许兄所言,做一个远离中心不得重用的孤臣就于国家有益吗?”
许昌侃侃而谈:“朋党也分两种,以同利为朋、以同道为朋。欧阳文忠公说过‘同道君子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若是可以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那距离达到“天下治矣”的目标也不远了。”
“退伪朋、用真朋,若是真的那么简单,那历代君王也不必为此忧心了。”王骏诚则不以为然,他觉得许昌的想法过于理想不切实际。
皇上见文珩一直沉默,开口问道:“文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下认为,各位说的都有理。”文珩话音刚落,殿中就响起众人的嗤笑。
参加科举的考生大多出身一般。他们本就对于这个世家子弟的实力有所怀疑,如今听到文珩这样的回答更是不屑。
文珩却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自顾自说了下去:“无论是二者择其一,还是二者皆取,都是在孤臣和朋党中做选择。而在下认为孤臣和朋党之争本就无谓。”
“儒家创始人孔子周游列国希望各国恢复周礼,以德和礼治国。这样的方法更加严格了等级制,使各阶层人民安于自身,不至于挑战王室挑起战乱。孔子希望建立的大同社会实际上是尧舜时代的原始社会。”
“但是仓廪不实、腰包未鼓,人们的各种需要很难得到满足。没有一个完善制度的约束,自然会有许多人钻空子来夺取自身利益。”
“想要杜绝朋党风气,首先就要制定严格的选吏制度,从根源上杜绝任人唯亲的现象。然后制定完善的监察制度,罢黜贪欲弄权的臣子。当然最重要的是,是有一位英明的君主可以识人善用虚心纳谏。这样,孤臣便不再孤单,能够成为君子朋为国家出力。”
文珩这一番论断令在场诸人皆是一惊。有人惊叹,有人艳羡,有人嫉妒,也有人钦佩。
一直站在屏风后的瑞阳也十分震动。她也曾听故去的太子柏讲过类似的想法,不过这实行起来必会动摇权贵的根基,难度极大。文珩能在殿试时直言上谏,说明此人有着过人的胆识和超群的智慧。
常公公守在香炉前,看着眼前的那柱香燃完最后一截然后全部化作灰烬,最后一缕青烟从中飘出散开。
“时间到!”常禧宣布道。
尽管有着无数的遗憾,但规定就是规定,不可违背。众人强忍心中的不甘跪安告退,回到各自的住处等待最后的结果。
今年殿试就这样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