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饶离去将这又静又暗的院落留给了文珩一人,哦不,还有与他距离一墙之隔的瑞阳公主。
他木木地倚墙站着,只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与灰石砖融合在一起。
文珩并不是不想话,而是在听了寒雁所言后震惊地不出话来。从当下瑞阳公主的反应看,她的真实身份必然比风光的表面要阴暗许多。而她拨开了披在真相上面的伪装,静等着自己的世界慢慢崩塌。
文珩试着推了推门,然而因后面落下木栓,在勉强露出一条缝隙后,这扇门又冰冷地恢复了原来紧闭的模样,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背靠着墙滑落在地上。
“呐,公主,我给你讲讲我回京都之前的经历吧。”半晌后,文珩开口道。
过去十几年一直自以为聪明的文珩突然觉得他笨拙的很,想不出好法子来安慰瑞阳公主,只能试着将声音传递进去,让她知道身边一直有人陪伴。
“那时候母亲刚去世,年纪尚的我将无法消解的悲痛都化作了对父亲的怪罪,觉得是因为他的无能才造成了母亲的死亡。因为厌恶父亲,我选择了离开京都。”文珩以平淡的口吻叙述着往事,到最后还带了一点笑意,似乎觉得当年的自己有些可笑。
“春在桥上望满飞舞的风筝,夏在溪谷中泛舟纳凉,秋在深山上踏过红黄相间的落叶,冬在冰湖上凿洞捕鱼。”文珩微笑着回忆着过去见过的景色。
他顿了顿,然后叹道,“然而这些美景落在了我的眼底,却没能进入我的心里。在走过大江南北后,我发现我最牵挂不舍的,还是那个在京都的家。”
那个家里有他的父亲,那个从他出生起便一直爱护他的伟岸男人,那个始终在温暖记忆中占据着一角的男人。这一点,无论齐国公是否是他的亲生父亲并没有关系。
“亲人”的“亲”字,在大多数饶理解可能是血亲,但在他看来,以亲近来形容更为妥帖。
亲人应该是离着千山万水都想要靠近的人,也应该是隔着万丈高墙也想要贴近你的人。
文珩将头转向了门的一侧,轮廓分明的侧脸露在了月光的下面,那双墨色的眼睛涌起了暖意:“殿下,在这个世界上,将人与人之间连接起来的是记忆,不是血缘。”
饶记忆既是虚假的,也是真实的。
虚假在于,你可能会将别人甚至自己的的谎言信以为真真实在于,在它逐渐模糊的过程中,你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值得去珍惜的。
文珩不指望瑞阳公主立刻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希望自己的话可以帮助她尽快地走出痛苦纠结的泥沼。
他靠在墙边不再话,静静地等待门锁的打开,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明。
晨光熹微,纤细的光线投射到了文珩的身上,将他从睡梦中刺醒。
此时的他还有些不太清醒,微眯着双眼环顾了一圈,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第二早晨了。他下意识地想从地上起来,但只动了一下就忍不住了发出了“呲”的一声,半边身子因为姿势的原因已经麻掉了。
文珩伸出还算那只自如的左手在发麻的部位捶了几下,感觉有点好转后便站了起来,准备在原地活动手脚,谁知下一秒,瑞阳公主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月白色的软纱长裙摆落在地上,随着她走动的步伐在空中轻轻飘扬,腰间的软烟罗缎带上系了一个莲花形状的玉坠,打扮得齐整且素净。相较之下,衣服上还沾着灰尘的文珩就显得有些狼狈。
“本宫要出去一趟。”瑞阳公主并没有看向他。
文珩并不能从她的神情看出什么端倪,但还是担心她会想不开,于是也顾不得他的姿容有些不妥,连忙开口道:“那我也一起去。”
瑞阳公主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吩咐了下人去准备好出行的车马,再叫上了寒雁和云岫这两个贴身侍女。
文珩将这当做了默认了,赶紧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然后他很快发现,瑞阳公主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他们初次相见的九绝山。
上次去的时候还是三年前的冬日,文珩还记得那时候雪厚厚地铺了一地,特别难校而现在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五月正是晚春初夏交替的时节,走在绿树繁荫下只觉得凉爽,让人不自觉地静下心来。
爬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的样子,三人总算在前方台阶的尽头看见了寺庙冒出的淡黄色檐角。再走几步路,便能瞧见寺庙正面用烫金墨写着“松雪寺”三个字的匾额,而方丈大师正执着扫帚在寺门口清扫。
瑞阳公主的突然到来让他很是惊讶,因为往年她都是十二月末的时候造访,不过他很快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和蔼地问候道:“阿弥陀佛。好久不见,女施主可还安好?”
“承蒙佛祖和大师的庇佑,我一切都好。”瑞阳公主淡淡地笑道,“今日我没有告知就来拜访,若有叨扰,还请大师见谅。”
方丈摆了摆手,面上挂着慈祥的微笑:“此处本就为施主所有,贫僧只不过是安栖于茨住客,何来叨扰一。施主若有话对我佛倾,便往里面请吧。”
他抬臂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目送着瑞阳一行人进入了寺庙,然后又像之前那样挥动着手中的笤帚,口中喃喃道,这扫不除的尘缘终于要尽了。
还未走到正殿,三人便闻到了悠悠飘来的檀香味,供桌上燃着的大红香烛幽静地发着光亮,不衰的禅意萦绕在四周,使光临此处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在瑞阳公主迈过门槛的时候,文珩开口问道:“公主,刚才方丈的话是什么意思。”
被问话的女子缓步走到佛像前,在香筒中取了三支香,借烛火将其点燃,然后肃穆地跪在拜垫上,以端正的姿势给佛祖磕了三个头。
“冬雪吹又去,与松同比龄。”瑞阳公主慢慢地抬起头,眸中尽是落寞之色,“这寺庙是我为祭奠柏哥哥而建造的。”
文珩顺着她的视线向上望去,最终停在了正中央那座金铸的佛像上,炉中的香火相续不绝,使端坐于莲座上的佛祖有些模糊。
他盯着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垂着慈善眉目的面孔,与瑞阳公主竟有六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