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藩和李绥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一句话,若不是容貌相似,恐怕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父子。
同样是安静地走着,李绥的神色就要平缓许多,似乎并不为自己被单独叫走谈话而感到担心。
但前面的李藩可就不一样了,他面容僵硬,脸色阴沉地如同暴风雨前密布于空中的浓云,而在团积压了许久的乌云,终于在踏入书房的那一刻爆发了。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藩怒喝道。
他一只大掌拍在桌上,一张脸因为压不出的怒气的涨出几分红色,与刚才羞愤的李继很是相像。
若是打个比喻,李继应该是狩猎后空手而归的幼崽,而李藩则是统领草原万兽的狮王,此刻因被侵犯领地正在怒号发威。
从听闻李绥在京都寻到神医治好所谓的痴傻之症后,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影子传递的情报信息并没有断绝,故而他以为这是李绥自己安排的一场戏,只是为了在京都行动可以更加方面,所以并没有将其召回。
然而,现在他的这个儿子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难道不是因为被成朝皇帝发觉的缘故?那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这盘棋,岂不是全部被打乱了
李藩越想越觉得恼恨,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竟是扬手将手边的茶盏给刮到霖上,而那茶盏的残骸堪堪落于李绥的脚前。
李绥弯下腰,亲手将地上的碎片一块块地捡起来放到另一只手中,几块碎瓷片摇摇晃晃地堆在一起,时而发出“叮当”的脆响,让一旁侍候的厮听得一颗心上上下下的,直到那些碎片被李绥放到了他手中的案上,他的心才勉强定了下来。
“先将这碎盏处理了吧。”李绥道。
厮明白这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只是他若就这么走了,二公子的吩咐不久罢了,国公爷现在如此生气,自己还是离着火源远些吧,免得被火星子溅到,反倒烧着了自己。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退下了,只留李绥父子二人在书房内。
随着门被带上的吱呀声响起,李绥才再度开口:“还请父亲息怒,容儿子解释。”
李藩虽“哼”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将身子侧转了过来,看来还是愿意听他辩一番的。
李绥见状,复又开口道:“以我之前的样子,要想在京都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实在是有些难度。所以我便想了个办法获得了瑞阳公主的信任,借她的力量在京都中游走。”
“瑞阳公主?你倒是选了个好盟友,你可知道就是这个女子,将我费心联系的王衍给拉下了马。”李藩冷声道。
李绥至此心中一惊,他并不知道父亲暗中与王衍也有关系,当时玉莲潜伏在王家府邸中的时候并没有带回这个讯息啊。
其实早在李藩设计除掉太子柏后,他便有意趁乱起兵,但是他楚地的兵力不强,若到时候打起仗来战线拉长,他们的补给恐怕又不够,所以经过谨慎考虑后终是作罢了。
而他若想要再度找到机会,就要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和宽裕的准备环境。所以这些年他派人暗地里给王衍送了许多宝物和钱财,表面上是让其对他和西戎私下互通贸易的事遮掩一二,实际上是借他在朝中的力量将格局按他所设想的方向推动。
就拿庄王为例,李藩原本是想推他上位的。考虑到他本身并没有强大的助力,若是王家可以推他一把,日后必然更受皇家倚重,而随着王衍的权势日益提高,他楚地所能得到的把控空间就越大,自然不愁以后没有好的时机。
而这步重要的棋却突然被吞了,怎能让他不气。
但李藩也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一颗废棋、一个废人都不足让他停下脚步,既然此路走不同,那便换一条好了。
他再回身过来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清明,但面对李绥疑惑的眼神,他并不欲多解释,转而问道:“王衍这茬便不提了。对了,让你去与黄鹏搭线,谈得如何了?”
“不负父亲所托,正好在回京前日与他谈妥了,虽然我现在回到了楚地,但是玉莲还留在那边,到时候便让她负责为我们传递消息。”李绥道。
听了这话,李藩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的表情,但倒不像是送了一口气,看起来颇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样子。
是而,李绥出言试探道:“父亲大人便如此放心那个黄鹏,依儿子看,他可不是个可靠的人,不过一把墙头草。若是他到时候出尔反尔,那咱们的处境岂不是不妙?”
追更究底,他们与黄鹏不过是以利相合,关系并不牢固。虽然当下他对楚国公开出的条件很是心动,但万一到时候真刀真枪干起来时,他又却步不前,那他们多年的谋划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知李藩却轻松地摆了摆手,笑道:“不必担心,到时候即使他不想帮忙,本公爷也有的是方法让他出手。”
李绥并不认为李藩是因为过于自负才出这番话的,虽然他们父子情感单薄,但他清楚地明白,他的父亲是个极为谨慎和耐心的人。既然他觉得有十足的把握,那必然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他一时想不通此中的关窍。
如今回想起来,他才察觉出几分古怪。
为何那时黄鹏收到写有接头方式的帕子后并没有立刻来醉香楼寻他,而是拖了近一周的时间,现在看来,更像是他突然改变了心意。
可是,究竟会是何事呢?又或者,是何人?
李绥突然想起那日在醉香楼时见到的、一直静立在黄鹏后面的那位青衣书生。明明一直话和动作的是黄鹏,但自己总觉得他其实只是个提线木偶,而真正控制他的另有其人。
难道,那个人是
“父亲可听过季田这个名字?此人是黄鹏身边的军师,他似乎很受其信任。”李绥一边着,一边看向对面的李藩,时刻注意他表情的变化。
果然,李藩虽未什么,但他如鹰般的眼中闪过一道惊诧与赞赏的光芒,这让李绥确定了他的猜测,也让他再一次为父亲深沉的心计而颤栗。
季田此人可是从十几年前就出现在成朝军中,如此来,早在他孩提之时,父亲便已往敌方安插了自己人,真可谓是费劲心计啊。
而同时,李藩则因为李绥机敏的思路和反应而感到自豪赞许。他的四个儿子中,论聪慧和谋算,只有二子李绅可以与之相较,但若再加上隐忍,还是李绥更胜一筹。
在这偌大的楚国公府里,李绥尽装疯卖傻瞒过了众人,若不是为自身和生母求一条生路,他怕是也不会主动找到自己的跟前。
真要论起来,倒是这个不甚亲近的儿子与自己最像,只可惜是个庶子。
“你既然回来了,就不必想那么多了,好好待在府上与你母亲做做伴吧。”李藩直接下了决定,“其余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会安排别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