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平静无波的日子,今日一早,太后娘娘就派来了人,宣镇北侯夫人带着沈清影进宫。此时,侯爷还未下朝回府,沈峤今日与盛京故友小聚,也是早早便出了府。沈夫人换了一身命妇朝服,便带着沈清影一同坐马车朝皇宫方向前去。
原来前日里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就从护国寺回宫了,这才休养了两日,就来召见她们了。
大梁国先皇原后已故,先皇不曾立下继后,依着大梁国法制,新皇登基后,本应由其生母皇甫贤妃荣封太后之位。不曾想先皇竟会在传位遗诏中特下令册封当时的淑妃娘娘为太后,淑妃虽一生无子,但却一直荣宠不断,尤其是先皇晚年的时候,对之更是相濡以沫,情比金坚。
就凭着先皇对她的这番深情,会留下这么一封册封旨意不过是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新皇登基后,决定遵循遗诏立淑妃为太后,封其生母皇甫贤妃为贤太妃。
太后品性温和,端庄静淑,与先帝恩爱有加,自先帝驾崩后,每隔半载便会亲自去皇陵一旁的护国寺,讼经礼佛足足七七四十九日,为大梁江山社稷祈愿。
花皇后虽有心却不能每每都得空伴着太后礼佛,知道后来皇上有了沈贵妃,因沈贵妃与花皇后私交甚好,也是个信佛之人,久而久之的太后便会在念经诵佛时带上她一块儿。
沈清影碍于娘亲在一旁监督自己,而她也是第一次进宫的缘故,今日一早便由着玉琴和玉书二人好一番折腾。玉琴平日里就是个认主的死脑筋,以前在北疆的时候,她觉得天高皇帝远的,她家小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小姐说的都是对的,小姐做的也都是对的。
但这次是她们小姐头一回进京,作为小姐的身边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连带着还将这份压力传递给了玉书。自北平郡上京的这一路上,她们二人都极其认真地跟着沈夫人身边的安妈妈学习京城和皇宫里的规矩,这一路上可还真没少听得安妈妈对玉琴的称赞呢。
沈清影默默地看着自己被玉琴套上了一极其繁琐的衣裙,月白色与浅粉色交叠的绣花百褶长裙,裙摆与袖口是精致的银丝滚边,衣袖上绣着朵朵粉樱,腰间是一条月白色织锦的腰带,尽显她那高挑玲珑的身段。玉书巧手灵动,将她三千发丝挽出一垂鬓分肖髻,发间插着一支白玉桃花簪,再带上一对珍珠流苏耳环。本就白嫩可人的十五岁少女,略施粉黛后衬得更加娇俏明媚了。
沈清影等玉琴,玉书终于收手不再摆弄自己之后,站起身朝沈夫人走去,沈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中泛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情,一时感慨万千。她轻抚着沈清影挽着自己的手背,笑着说,“不愧是娘的晚晚,这样打扮呀,真好看。”
沈清影平日里很少会穿这么繁琐的女装,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但看到娘亲这般的高兴,她也就不觉得别扭委屈了,反正走个两步路就能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人便到了皇宫,下车后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前行,沈夫人和沈清影肩并肩走在前面,安妈妈和玉琴走在身后。
走了一会儿后,终于在一处典雅大气却不过分奢华的宫殿前站定,宫殿门上是金漆刻着的“慈宁宫”三字。
“启禀太后娘娘,镇北侯夫人已携女进宫,正在殿外候着。”慈宁宫大总管李公公进殿通报,太后点头示意他通传。
“臣妇冷若溪(臣女沈清影)拜见太后娘娘,贤太妃娘娘。恭祝太后娘娘,贤太妃娘娘万福金安。”沈夫人和沈清影进入殿内,齐齐福身请安。
“都起来吧,来人赐座。”太后笑着说道。
“谢太后娘娘。”母女二人起身落座,沈清影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殿内的情形,就感觉到了几束视线定在了自己身上。
“叫清影是吗?来,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上首的太后娘娘关切的声音传到耳边,沈清影抬头看了过去。
“真是好颜色,姐姐您瞧瞧,这模样比之若溪当年还要多几分姿色呢,要哀家说呀,清影这一来,盛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要换人咯。”
这盛京城的第一美人可不就是宋丞相家的千金宋娉婷嘛?宋姑娘年纪轻轻名声远扬,既有满腹才学,又有惊人之姿,要认真算起来同贤太妃还有那么些姻亲关系,这宫里怕也就贤太妃能如此自然地给沈清影扣上这么顶第一美人的大帽子了。
贤太妃望向沈清影,满眼的喜爱和欣赏,那仿佛饿狼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盯得沈清影有些发怵。贤太妃夸完沈清影又转向沈夫人,“若溪你也是,这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看起来还和当年出嫁时一样呢,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哎呀,看来呐,北疆倒是比盛京更适合养人呢!”
贤太妃一股脑地说了那么些话,若不是沈清影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她,还以为她们之间关系有多亲昵呢,更别提她那千娇百媚的音色了,听得人浑身难受。
“承蒙太妃娘娘厚爱。小女姿色不过尔尔,这盛京城中的贵女才是百花齐放,各有千秋。”沈夫人低调回了贤太妃的话,顺便也将她女儿同盛京贵女划分了开来。
听到母亲这么说,沈清影灵光乍现,瞬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不过这言语上的推脱哪有行动来的直接!
“清影,好孩子,来,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仔细瞧瞧你,你姑母呀可爱跟哀家念叨你呢。”太后娘娘温婉的声音传来,沈清影转头看向母亲,见母亲颔首,她便起身朝太后走去。
沈清影见太后娘娘正微笑着向她招手,她便有意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未曾想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在了百褶长裙的裙摆上,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朝着太后娘娘硬生生地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约是沈清影怕冲撞了太后,猛地一低头,只听“咚”的一声,小脑袋就朝着太后娘娘下首的台阶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正在低头饮茶的沈夫人听到声响甫一抬头,就瞧见自己女儿揉了揉脑门,一个转身就混不吝地在那级台阶上坐下了,靠在太后娘娘小腿旁,双手握着或者说是捧着太后娘娘方才伸向她的手。看那神情,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皮猴样,还大咧咧如痴儿般憨笑着。
沈夫人先是心下一惊,想要起身去看看女儿的伤势,就被她接下来的举动给惊得差点儿把一口茶水都给喷了出来。
那边坐稳后就扬着头,笑眼盈盈望向太后的沈清影,此刻正紧紧握着太后的手,带着女儿家的欲语还休的娇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真是清影的救命恩人,方才清影要是没握住您的手,大约是要磕坏脑袋破相了。”一边说着一边还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太后娘娘的衣袍。
“咦,太后娘娘,您的手好白好滑呀,简直比那上好的织云锦还要丝滑,可是有什么上好的保养方子么?可否赏给小女一些呀!”此刻沈清影不只是握着太后的手,竟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那双手。
沈夫人心下了然,轻挑了下眉便安然自若了,倒是贤太妃那边脸色一变再变,细长的柳眉都快拧做一团了。
看来她私下查探到的那些个关于沈清影的传言当真不假,沈家这辈儿唯一的千金小姐,自小就被沈家上下娇宠着,全然不知礼数教养为何物,要不然怎么会连走路都能摔倒,摔倒时竟还扑向太后去借力,虽说最后也没伤到太后分毫,但也太不懂规矩了。
传言还说这沈清影在北疆时常年女扮男装,出入的场所更是鱼龙混杂,性子娇蛮任性,顽劣粗俗。眼下这握着太后双手轻浮的样子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登徒子吗?
上首的太后娘娘心下也是感到几分诧异,不过就一瞬,便恢复如常了。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沈清影有些淤青的脑门,目光慈祥中带着疼惜,“你呀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呀!”,又看到沈清影那憨笑的搞怪样,不由好笑,“这些年来,哀家听你姑母说起你在北疆的那些个趣事,听的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不曾想倒是还不如亲眼瞧上你一回,来的有趣。不过哀家倒是真没看出来,清影你还是个臭美的小皮猴呢!”
正闲聊时,李公公又进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带着其他几位娘娘一同前来给太后、太妃娘娘请安。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低头看着依旧坐在台阶上摆弄衣裙的沈清影,大约是不想将少女这般自然怡得的姿态曝光在后宫那些女人面前吧。
“清影,你先去后头花园里逛逛吧,替哀家折些花花草草过来。这保养手的方子呀,你回头得了机会再去找你姑母讨要便是了。”沈清影粉嘟嘟的嘴唇似撅未撅,似笑非笑地应声退下了。
沈夫人正准备起身与她一块儿告退时,一旁的贤太妃冷不防地出声道,“若溪,你再坐会儿吧,今日难得静嫔也来了,你们姐妹俩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说也得瞧上两眼的好,静嫔呀还常常和哀家说想妹妹你了呢。”
“晚晚,别走远,娘亲稍后便来找你。”听贤太妃这般说着,冷若溪心底泛起酸涩的冷笑,面上不显,云淡风轻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