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骝马跨着优雅的步子昂头走在黄土小路上,侍卫一丝不苟地顾观左右,尽忠职守地守护着车内的主子们。
马车是北狄独有的黄杨木所制作,两角各挂一个青铜铃铛,铃铛为平顶,下口宽阔成拱形,上面铸有棱格的图式,仰视如少女唇靥,在碧空一摇一摆。
彼时白帆站得离端毅有些距离,只看见端毅恭敬送走了两个衣着鲜丽的小儿,并没有看到隐在拐角处的马车,真要走近看了,怕是他那捋胡须的手要惊得一紧,说不定直接扯下百八十根,还要再抖上一抖,磕着牙齿道:“幽……药……山庄!”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发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蹲下来在背上的筐里挑拣出几样药材,一边挪到荫蔽处,去茎的去茎,留根的留根,开始数多年来反反复复的活计。
两个小女孩窃窃私语,浅红褶裙的问深红深衣的:“哎,你可是看清楚了?刚才那男子可有你说的那人丰神俊逸?”
深红的小儿年纪虽小,可一看便是个泼辣的美人胚子,一双杏眼灵动闪耀,仿若黑松石般,她眼珠向上一翻:“可比他那二哥哥差远了,缺少温雅的君子之气!”
旁边的女娃稍长一些,举手投足更沉稳,则是大家闺秀风范,她想了一刻,十分肯定道:“我看不见得,你方才没看到那张脸,俊美邪逸,眉如刀裁,睫毛长的能编辫子了!仿佛九天神君一般!可惜没见到他睁眼……”
“那是你没见到他的二哥哥!那二哥哥淡雅得像雾一样,就像你们中原的水漆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眼中还深藏着许多故事似的,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旁的姑娘绝不示弱,她正是北狄幽药山庄的小庄主梅灵儿,六岁父亲逝世,她就已继承了庄主之位,是众星捧月般的大掌事,在北狄一带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怎么可以有人把她心中的翩翩少年郎比下去呢!
浅衣女孩掩面笑笑:“我们俩就别在这这争了,我觉得三公子俊,他就是最俊,你喜欢你的翩翩佳公子,那就使劲儿喜欢!”
梅灵儿一拍大腿:“茵姐姐说的对,我们一人一个,不争不抢,太好了!”
茵茵听她这样一说,脸立即红了,垂下头来:“我只是说那三公子好看,又没说其他……”
梅灵儿凑到她眼前:“咦?你不喜欢他?那你红什么脸?你看你,连耳朵都红了!”
茵茵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红成什么样子,只觉得烫得厉害,忙去捂,樱红的小唇在指缝间嘟囔:“梅灵儿最讨厌了!”
梅灵儿笑得肚子都疼了,扒开她的手:“你害什么羞,将来我嫁给二公子,你嫁给三公子,我们还是一家人,天天都能见面。”她灵光一闪,“呀,你还得管我叫二嫂嫂呢!”
那个叫茵茵得女子简直要羞死了,手捂得更紧了,半遮半掩下,笑容却灿烂得暗淡了日光。
两个人嘻嘻闹闹坐在马车里,茵茵想起了什么,忙脸容问梅灵儿:“你说那北戎女子许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她说要化骨散,我说那你拿命来换啊,她居然答应了!”梅灵儿摇着头,“你说,我要她的命做什么?不过……她既然真能给,那我就取她的头盖骨来入药!”
茵茵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不过幽药山庄倒是真的有用人骨入药的习俗,而且药效还十分惊奇,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她打了个激灵,不再去想,转而问二公子的事情。
“那二公子真让你挑断了一根脚筋?”
梅灵儿翘起二郎腿,十分随性的样子:“我怎么舍得?我让他自己动手的!”
“什么?”茵茵大吃一惊,“那他以后不是废了一条腿?”
梅灵儿盯着车窗外,眉头皱起来:“茵姐姐,你说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就跑到沼泽断崖上寻蛇莓去了,也不想想,现在什么天气,哪有结果的蛇莓?我再随口一说,他就真的甩起匕首插了自己一刀,幸好我手下人反应快,没让他断了脚筋,否则,这么美的男子成了废人,也太可惜了!”
茵茵舒了一口气:“那他许了你什么?一定得很贵重才行吧!否则你怎么能随便把解药给他?”
梅灵儿俏俏一笑,回过身来,眼中得意:“那当然!”
“快点说呀!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茵茵去挠她的胳肢窝。
梅灵儿最怕这一招,使劲向后靠发现逃不了,马上求饶:“好姐姐,我说我说。”
“快说。”
“我让他答应我……不许娶别的女子,待我及笄之后,就来娶我!”
“啊?”茵茵一惊,随即一笑,“小鬼头!”
马车晃晃悠悠走过山路,一直走到一间客栈,侍卫几个上前一挑车帘,放下脚蹬,恭恭敬敬施礼:“公主,到了。”
公主茵朝车内笑笑:“梅灵儿,我随大哥哥出来这一趟着实不易,能遇见你也是真巧,你父亲是个厉害人物,医好过我父亲的病,我们也算有缘,这一行虽短,可我却很开心,此间分别,卫国与北狄路途遥遥,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你好自珍重,我们书信联络。”
她语气温婉,梅灵儿听了却是像要哭了:“茵姐姐竟说些瞎话,我父亲再厉害,也就是个土医,你父亲才是厉害,那可是卫国的一国之君,不过我不担心,以后你要嫁到齐国,我也嫁到齐国,我们还要做妯娌哩!”
公主茵失笑,又红了脸:“我走了,后会有期。”
她一下车,客栈里便迎出了卫国的大公子伋子,公子伋高束着乌发,剑眉细眼,整个人温文尔雅,如若春风般向着公主茵的方向走来,他瞧了一眼马车里的小儿,很知礼地一揖手:“小庄主,我这里有些雪花糕,你要不要——”
“不用啦大公子!”梅灵儿摆摆手,我还有庄子里的事情要去办,就先走了,对了,你可要看着茵姐姐,别让她喜欢了别人,和我做不成妯娌了!”
她说完,不等车夫上车,一脚踹在马屁股上,枣骝马顿时失了优雅,踢踢踏踏地跑出去了,留下车夫在后面追赶:“庄主——庄主——”
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马蹄高高低低,公主茵和公子伋对视,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声远的渐远,近的愈欢。
“你们要做妯娌?这事情倒是稀奇。”公子伋俯身看着小妹妹。
公主茵羞臊地转过身去:“大哥哥休要听他胡说!”
公子伋追上去:“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两个刚才跑去哪里了呢!”
“没什么,随便走走,看看齐国风情——”尾音稚嫩,随着公主茵的红裙飘远。
几人的青春在这个春风满面的日子里悄悄绽放,谁也不知命运终将将他们带去何处,而那看似遥远的未来,又究竟是山巅还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