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不移起了个早，或者说他一夜都不曾睡，他出门来到公子小白的房门前，田汶仍在酣睡。

“喂。”不移蹲在他面前，低沉喊了声。

田汶一惊睁眼，一张异族男子刚毅英俊的脸填满了他的全部视线，这张脸离他过于近，他下意识一躲，身子不稳，“啪”，对方的手掌接住了他滑落到一半儿的脑袋，田汶一愣，接着“哎呦”一声，对方又抽回了手掌，他直接摔个毫无防备。

慌慌张张爬起来，田汶气哄哄，甩甩袖子，看看天色，瞪了不移一眼又一眼：“哼！偷懒耍滑！还不是我这在守了公子一夜！早食该你准备了吧？”

蒙不移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我只是护卫，不懂庖厨那边的事。”

田汶笑起来：“不懂就对了，也不看谁是公子最贴心的侍从，饮食起居哪能少了我？”

蒙不移点头：“嗯，今天早食两份，你吩咐庖厨了？”

田汶一拍脑袋：“哎呦，我给忘了，你在这守着，我去看看！”

他一溜烟快步趋走，蒙不移摇头叹气，兀自站到门口去了。

海棠真美，那手真暖。

明月夜梦未醒，海棠树间已有一道光照，明亮炫目。

手有点麻，她动了动，抖落了搭在上面的重量，这重量真实，确是暖的。

明月睁眼，眼前景物陌生，她翻身，床榻下地上紧挨着躺着一个人。

原来一切竟不是梦！

小白睡熟，表情安宁，明月也不动了，就这样侧身望着他。

羽扇般的长睫扑在鼻端山峦侧，唇边还挂着一丝笑。

明月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睫毛，羽扇微微一扇，又沉静如初，她觉得有趣，又去碰，这次除了扇动，多了眉心一点拧，明月偷笑，他大概以为飞进来什么苍蝇蚊虫，睡梦中正恼怒呢！

一想到他在生气，她就格外高兴，于是不改调皮，又反复触碰几次，连带唇角也不放过，每次他一动，她便慌张抽回手，双眼紧闭装作熟睡不知，却发现他大概睡得太沉，竟然也只是动动，哪次也没有醒来，所以她就忍不住捂着被子咯咯偷着笑，笑过了，再去偷袭，像个偷蜜饯的小儿，偷吃了甜，忍不住要再偷吃。

她最后笑得肚子都痛了，连被子也掩不住那清灵的笑声时，小白霍然一抬手，一把捉住了她前来偷袭的手，然后借力一起身，直接跃到了榻上，挽上她的肩，扳过她的腰，半睁半阖的桃花眼要弯到嘴角去了，他一副睡梦未醒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鼻端探着那一人淡雅的香气寻去，在发间、在耳廓、在颈窝……

“哪里来的美人，可度春宵一夜否？”他睁眼，定定看了一刻后，屏息，勾唇，狡黠一笑，闪电般劈来。

“吕——小——白——”

屋内骤然一声尖叫。

刚从庖厨折回来的田汶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直呼着公子的名讳，脑子转也没转，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门而入。

他动作太快，没有一瞬迟疑，蒙不移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无奈摇摇头，唉，还是没拽住……

屋内传开小白怒不可遏的声音：“田汶你这货是猪脑子吗出去！”

“是是是是是……”田汶灰溜溜退出来，蒙不移苦着脸表示很同情。

“我说了，不要进去。”蒙不移无奈。

“你何时说了？”田汶一脸不屑。

“还没说，你就进去了。”不移双臂一摊，“你瞬移的功夫倒是不错……”

“哼！”田汶别过头，卡巴卡巴眼，又神秘兮兮回过头，掩面笑着，“哎哎哎，刚才我看见——”

想到方才屋内的一番情景，他忍不住又笑：“我看见公子和姑娘——”

他的笑仿佛停不下来，蒙不移不动声色，随口说了句“你懂什么？”

话一出口，他立即后悔，田汶是一个寺人，自六岁入宫时候就被迫成了这个身份，他个头不矮，五官也棱角分明，平日里爱嬉笑，人缘极好，所以公子和不移谁也没有觉得他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可此刻，看着田汶忽而一白的脸，不移有些暗恨自己多嘴。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一个寺人懂什么男女之事是吧？”田汶垂着脸，不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沉默。

“无妨。”田汶走下台阶，走到院子宽阔处，望着一棵海棠树，“我刚来克己苑的时候，这棵树才这么高。”他手搭在膝盖的位置，“那时候刚进宫，我们几个小人儿都盼着能被分到太子园里，那样有朝一日太子袭位，我们就是主君身边一等一的贴身侍从了，谁敢瞧不起我们？后来我因为不老实东瞧西看跟大家走丢了，走到一处园子，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正和一个贵人模样的女子在投石子，男孩下手不准，一下将一块石头投到了我头上，我头生来就硬，倒是没流血，但登时就肿起好大一个包，有婢子就过来呵斥我，说我冲撞了三公子，让我跪下领罪。”

田汶摘了一朵海棠，树枝一摇，又带下几朵，一朵正落在他肩头，若没有走上这一条路，如今的他，也许已经成婚生子，过着普通而安平的生活。

“冲撞贵人是什么罪罚，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不移低声回到：“笞刑。”

“没错。”田汶笑笑，“六岁的小儿怎么能受得了笞刑？我吓的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可后来，公子走上前来，他不但扶我起身，还帮我查看伤势，居然还命人拿了消肿的药膏亲自给我上药。”

清风拂过，肩头的一朵粉红吹落，他继续道：“当时身边有婢子辩解到‘他不过是个卑贱的寺人，公子何必这样对他呢’，可那男孩虽稚，说起话来确实铿锵有力不容置疑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说的话，公子说‘什么寺人不寺人的，是我不小心打到了他，怎么能让他因为我受责罚呢！’”

他的背影对着梦不移，但不移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笑。

“后来，当大家都争着抢太子身边的位置时，只有我一个人主动要来克己苑，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一天后悔……”

田汶少有这样沉敛认真，不移听到动容，却还是不习惯，他咳了又咳，道：“早食……该是备好了吧？”

“嗯……”田汶思绪转回来，“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看看。”

他还没转身，屋内又一声女子尖叫：“啊——吕小白你个好色登徒子——”

小白无辜至极：“我可哪里都没有亲到。”

明月：“可你……你……这里——这里——”

小白：“哦——你是说我搂了你的腰？还有……摸了你的肩？”

“你……”明月气不自持，“他他他……刚才进来……都看见了！”

“咦？看见什么了？”

“看见——”明月指指上，又指指下，捂脸，一直红到耳根。

小白笑得春风荡漾：“别担心，你若不想被人看到我们春宵一刻，我将他杀了灭口就是。”

田汶在外身子一激灵：“蒙侍卫你先在这守着我去庖厨看看早食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差人送来这里没我的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别叫我。”

明月咆哮：“谁和你春宵一刻了！”

小白颇有自知：“对对，只有春宵，还没到那一刻。”

“什么叫没到那一刻？”

“就是……你……我……“小白指指下，又指指上。

明月又恼又羞，一撸袖子。

小白惊恐道：“你……要干嘛？”

“干嘛？”明月一声冷笑，凑近了，魔抓伸出来，“喜欢笑是吧？今天让你笑个够！”

“啊——”小白大叫，“别挠——”

屋内嬉笑怒骂，屋外海棠沉静，晨风一掠，幽香弥漫，蒙不移站在树下，脸上俨然是一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