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景深的无名酒吧里，某个不为人知的房间里，薇、欧贝丝汀、繁景深正坐在桌子前，相顾无言。

薇提前暮里一步回到了人间界，把自己的身世如实告诉了这两个人。然后，结果就是现在这个场面了。

繁景深敲着桌子，欧贝丝汀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是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薇。

繁景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向薇：“你打算怎么跟那两个孩子说？”

薇看着繁景深，无奈地笑了笑：“就当是我抛弃了他们吧，交给你了。”

“行。”繁景深心里清楚，都这种情况了，再保持着联系，只能是害了温和茱维，虽然残忍，但是谁又能拿出来另一个更好的办法呢？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薇站起来。

“薇……”一直沉默的欧贝丝汀突然叫住了她，“以后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尤其是，巴别学院。”

“那位‘院长’吗？我知道的。”她笑了笑，离开了这里，连个回头都没有。

“麻烦啊……”在她关上门之后，桌前的繁景深发出一声长叹，他看向了眼前的欧贝丝汀：“什么感觉？”

“她本身不是也不知道么？”欧贝丝汀低下头，反正这次大陆议会过后，她们再也没理由站在一起了吧。非要说是被骗的感觉吗？那也太扯了。

“我爷爷告诉过我，薇很可能并不属于人间界。”欧贝丝汀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的是那一位？”

欧贝丝汀点了点头。

繁景深往椅背上一靠：“原来这边和那边的往来也不少，他能感觉到也不奇怪，更何况他还是薇的老师，能看不出来吗。”

“我自己……其实也早就知道了吧。”欧贝丝汀的声音很小，繁景深没有听清，但也没有去问。

“晚上早点回家吧，明天有的是事儿。”繁景深坐起来，把椅子放回原位。

欧贝丝汀“嗯”了一声，重新用易容的法术改变自己的发色，盖上了帽兜：“明天见。”

“明天见。”

走在街道上的薇，并没有直接回到白昼之庭，她只是慢慢地朝着人多的地方去。随着身边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喧闹，她的心里就越来越安静。

明天过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今天是人间界的休假日，加上秋天已至，天气凉爽了很多，所以街道上人也不少:拄着拐杖的老妪、牵着父母手的孩子、并肩走在路.上的朋友或者情侣......

她一路走到了城市的中心。那里有--座称得上是整个人间界最大的喷泉，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有一种不真实感----来自于人造事物的，与现实割裂的不真实感。

这里的人很多，很多很多，但是本该有的喧闹，都被水声盖过去了，反而有一种万籁俱寂的感觉。冰凉的水花携着秋日的凉意，冲散了所有的人间烟火。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但愿明天过后，这些人还能过着和今天晚上一样的日子吧。如果可以的话，那她做的一切选择，就都应该是正确的。

“黎薇。”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侧响起，薇愣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黎薇应该是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就站在她身边，正看着眼前的喷泉。

“院长？”虽然只在任命首席的那一天她才见过这位院长一面，但是她不会记错。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人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那边，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老人看了过来，“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吧，远离白羽族，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黑甲军要回来了。”老人避开了她的问题，转回头继续看着喷泉。

“我总要直面那些的。”

“那就记住，等你的名字能够如黑甲军一样，响彻史册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去直面他们。”老人说完，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薇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喷泉。

“黑甲军啊……”

那是商宿王朝留下来的一支军队，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即使王朝已经覆灭，黑甲军依旧是那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人类军队。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如今作为贵族势力的利剑，守护着那些已经不再属于他们的土地与人民。

军在，城在。仅此一句，就可概括他们所有的功绩。

薇的成就，还远不及他们。只是在这个时候，黑甲军突然回来，只说是调防的巧合，任谁也很难相信。

见招拆招吧，已经商定的事情，薇不太相信霍克家会临时变卦。

“主人，该走了。”正在白昼之庭里的晓光突然来了一句。

怎么了？薇带着疑惑，看了看四周，倒是没发现什么“该走”的信号，只发现人流正朝着一个方向涌去……那里是众议院“首领”赫斯特·伍德的宣讲台。

因为赫斯特长期以来的宣讲和报纸宣传，所以他的形象在巴别城的普通人类心里一直很好，巴别学院里也有不少学生是他的崇拜者。

但是薇清楚他是个什么人，所有他掌管的报纸上面，都载过关于薇的流言。学院里那位沃克教授，也没少被薇撞见过他和赫斯特见面的景况。

薇被弹劾下位，大约也少不了他在其中作梗，如果翻一翻当天的报纸，大概也会有不少惊喜。

“不过……你跑过来干什么？”薇看着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暮里，疑惑地皱起了眉。

“大家都到了，”暮里罕见地笑了一下，“你今晚和我们一起吗？”

“好。”薇点了点头，隐约间眼角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欢快地和人交谈着。

薇看着那个女孩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是神乐瑰色。”暮里也注意到了，向薇解释道。

“怪不得……”不知道为什么，神乐瑰色收起了龙角，隐去了身上所有非人类的特征，就像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样，混迹在人群中。

薇刚想问为什么，就被暮里拽了一下手，她看向暮里，暮里只是意义不明地笑着，顺便还指了指一个人少的方向。

薇跟着暮里一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暮里张开了隔音法阵，道：“今晚还有很多这样的人。”

“西三街？”

暮里微笑着点了点头。薇看着暮里，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恍惚，不过想了想他本就是风暴界的王，会做这些，倒也不奇怪。

和暮里一起走在路上，身边的行人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他们。或许过了明天这些人突然回想起今晚，才会发现自己和怎样的人物擦肩而过。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你很喜欢这里。”暮里一边走，一边对薇说。

“还好，只不过觉得走在人群里的感觉不错。”没有人会认出她，把自己浸泡在喧闹中，也是一种别样的宁静。比起自己坐在白昼之庭里的那种宁静，她更喜欢这种。

在某个路口，灯火昏暗，再往前走一条街便是他们的目的地，议会公馆。那座公馆在远处，矗立在一片黑暗里，兀自灯火辉煌，寂寞的很。

暮里停了下来：“不愿意回去的话，我可以再陪你走走。”

“你不忙吗？”

暮里耸了耸肩，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张卡片递给薇：“这是你的房卡。”

薇接过房卡，笑了笑，法阵在她脚下铺开，灵力流动，下一秒，她就已经站在了白昼之庭里。对于她来说，这样一个住处，只不过是梳洗用的罢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之后，她忽然想起晓光今天说的那句话，十分在意。

今天在喷泉旁边的时候……

“很危险的感觉，或许是碍于王。”

薇坐在床边，看着被放在桌子上的晓光，陷入了思考，在她的记忆里，喷泉旁一直都没出现过什么危险的人物，甚至连灵力波动也很少，或许和晓光说的一样，因为暮里当时在她身边。

不过，即使隔着一个空间，晓光也能感知到她身边的情况？

“我是通过灵力的变化来感知周围的，因为我们的灵力相连，所以我与你同处一处。”

薇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带着晓光去了外面。

站在光滑如镜的湛蓝色“地面”上，薇将晓光放在了一旁，自顾自地蹲下身，伸出手去触碰地面。神奇的是，本来看起来坚固的地面，在薇触碰之后，忽然像水一样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那就是水。

薇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她闭着眼，感受着水在耳边流过。这些水不会剥夺她的呼吸，就好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原理不明。

她很讨厌那种模凌两可的流言，因为她一直以来饱受其侵扰。但是现在她站在了散步流言的这一方……甚至他们连自己散布出去的流言是真是假都尚不明晰。

但是，她也很清楚，不能就这样为了自己的所谓“正义”，就将风暴界的百万条性命置于一个不确定的位置上。

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无法尽善尽美？这么想着，她不禁在心里问了出来。

“主人不苦恼自己，反而在想他人吗？”

晓光？

“你的毁灭近在眼前，却在想着这些事情。”

生死很重要吗？

“主人希望的是这些人的幸福，但是放任灵力脉络生长下去，你最后的毁灭，也会连着他们一并毁灭吧。”

薇一时哑口无言。术师历史上，记载的那些因为灵力过载而死亡的强大术师，或多或少都对他们周围的环境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其中有一起在城市里发生的案例，最后导致了全城无一生还……

“主人还没有意识到吗？这下面是你的灵力之海，无边无际。”

就算我在这里死去，这些灵力也不会凭空消失……倾泻而出的灵力，或许不亚于一场风暴。薇闭着眼，周身水递过来的凉意，一路渗透进了她心里。

晓光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