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老式古钟在墙上一下下慢慢走着。
钟下有一位看着已步入不惑之年的男人,正是木君彦的爸爸,木倓。
他正半阖着眸子盯着那指针,模样有些忧郁。
分针转了两圈,他叹气了七次。
他转身。本该是健壮之年,步伐却有些蹒跚。
走了几步摹地又停了下来,只见他那早已不复清亮的眸子覆上一层水雾,蕴藏着令人触目的悲伤与悔恨。
他越过沙发,走到液晶电视旁一个硕大的书架处站定。
那书架是由上好的红木打造而成,一共有七层之高。他抬手从倒数第三层中抽出一本《百年孤独》。
翻开,扉页已有些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娟秀小楷,却不是他写的。
他摸着那些字迹,有一瞬间的恍惚——
时光好似倒流到了九年前,回到他最幸福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只是木倓,是他自己。
不是这会所的老板,更不是人人议论的,被利益支配、被黑暗笼罩的邪恶势力巨头。
时光匆匆而逝,一晃如今已是人到中年,再不会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那时的木君彦也才只有十三岁,还会缠着自己,让爸爸多陪陪他。
那时的他眼神是那么清澈明亮,所有情绪都会尽数表现在脸上。
可如今......他终是长大了,心思也让人猜不透了。
又往后翻了数页,最终手指停在了放着一条红绳的那一页,那红绳因放的时间久了,看着已有些老旧。
绳上还穿着一张照片——
那看着约莫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容颜焕丽,气质优雅。
她笑容非常灿烂,如冬日暖阳般,让人看了很是舒心。狂烈喜悦而开怀的情绪在她精致的鹅蛋脸上展露无疑,不夹杂任何阴郁,阳光可爱。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用“美好”二字去形容这个女人。
若此刻赵小草在场,看到这张照片怕是会觉得惊奇。
因为那女人眉眼间的风华与她有几分神似。
木倓小心翼翼地拿起照片。那模样像是拿了一件天价的宝贝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碰了。
他伸出已爬满了皱纹的手掌,动作极轻、极慢地抚摸着那女人的脸。
“向葵啊,我们的儿子长大了,也与我疏远了。”他眸子微微一垂,只觉鼻子有些酸涩。
其实刚才儿子与自己说出去住时,他心内是赞同的,他想木君彦已是一个成年男人了,也该有一番担当。
只是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有些害怕。
那是掺杂着失望、疑惑与冷漠的眼神,再不见昔日的崇拜与依赖。
“你走后的那些日子啊,我一直担惊受怕,怕我能力不足,保护不好我们的儿子,我更怕,他会像你当时那样……”木倓顿了顿,鼻头忽地红的厉害,他感觉自己眼眶也热了起来,细听他的声音,已带上了些哽咽,“我更怕啊,我们的儿子没有自保的能力,会被恶人欺负了去。”
那声音已是哑的让人不忍再听下去了。
“哎呦,瞧瞧,我这一大把老骨头了怎么还哭了起来。”他抹了抹不知何时划落的眼泪,深深呼了口气,继续对着照片上的女人喃喃:“这些年来,我要求他学这学那的,让她去熟悉这个圈子,又熟悉那个环境,我想让他变得强大,强大到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
“我也知道,他不喜这些利欲熏心的环境,更不愿意与这恶俗的世道串通一气,”他又顿住,感觉喉头有些干涩,咽了咽口水。
再开口时,神色难得如年少时那般,带上了些迷惘,“向葵,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让他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许是人到中年了,容易胡思乱想。私下无人时,木倓总会回忆起从前的种种。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如果自己当时能再强大些该多好,如果……如果时间能倒流,所做的决定能够反悔,该多好啊。
可他也知道,不会有如果。
“到头来,我努力的一切,都落下了遗憾,看来都是报应啊……”
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措、难过地坐到了地上,翻看起那本《百年孤独》。
这是林向葵在他们第十二年结婚纪念日时送给他的礼物,上头写满了温暖的话语,都是林向葵亲笔所写。
结婚以来,每一个结婚纪念日林向葵都会送给丈夫一个礼物,还笑称要送一辈子。
可是这本《百年孤独》却成了最后一份。
林向葵长眠于了2008年9月7日晚11点07分。
这也是“97会所”名称的来源——为了怀念他的妻子、木君彦的母亲。更要永远铭记他痛失所爱那天,自己的悲伤与无措,以此逼迫自己强大。
而那此后的每年结婚纪念日,就只有他了,再没有他们。
书一点点湿了,是木倓的眼泪。
那硕大的泪珠越落越多,这么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哭的这么放肆。
那泪落在书页上,痛在他心上。
是悔、是恨、是无边无际的思念与向往。
人已去,情难断,泪流不尽满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