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灵姝拒绝和自己回去，玄衣是在意料之中的。

在跟着灵姝的几千年里，他对这位妖君的性子还是略知一二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灵姝现在正在经历万年返修期，

在接下来长达九十天的时间里，妖王的灵力只够维持人类形态，别说除妖师，就是一个略懂武功的普通人，都能单纯的以一把匕首轻易带走灵姝的性命。

然而九十日并不是返修期结束的终点，在九十日后，还有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力修复期，

在这期间，灵姝只能慢慢恢复自己以前的修为。

随着灵力的恢复的程度，灵姝身上的妖气自然是用无法用药物掩藏的了，若是在灵姝的灵力没有恢复到足够强大的时候，碰上墨子离这样的除妖师，那可是极其危险的事。

作为妖界的王，她就是妖界的中心，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过，在灵姝完全恢复以后，也就没有谁，能够再伤害到她了。

看着眼前只能维持少女模样的灵姝，玄衣撩起袍子，再次跪下，

这次玄衣是双膝着地的……

“请王三思，返修期不过四五个月而已，待您完全恢复，再来找他也不持。”

玄衣男子低着头，声音很是担忧，他上次见到灵姝如此不理智，还是在一千年前。

“玄衣，你跟了我六千多年了吧。”

灵姝的目光透过玄衣，遥遥地看向宣明殿，

“如你所说，返修期不过四五个月，可其中危险是我不能承受的，若是此次劫难我熬不过去，只怕再也……。“女孩说到此处时，声音有些沙哑，她一千年前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时间对于她们妖族来说，太过漫长，这次，灵姝想换一种可能。

确认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灵姝扶起眼前跪着的男子，温和开口道：

“玄衣，也许你为了报仇可以忍四五个月。可是，我不一样，返修期若要了我的命，我便等不了那么久。

玄衣站起，看着眼前瘦弱的让人心疼的女孩，那女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隔着岁月的痕迹，穿越了洪荒，穿越了梦境，沉重的让玄衣难以抗拒。

“王，您真的想好了么？”玄衣看着灵姝，做最后一次确认。

“我想好了，要知道，能唤我灵姮的人，我必须确定他的身份。”

玄衣听到女孩的解释，不再作声，知道灵姝本名的妖少之又少，更别提是人类了。

确定了女孩的决心，玄衣便不再多言，只是，当局者迷，作为旁观者的玄衣，他从来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灵姝，毕竟这样的灵姝一点也不像他敬重的妖王。

担忧却无可奈何的看了眼不及他肩膀高的女孩，男子拱了拱手：

“既然王心意已决，玄衣便不再干涉，我只求王能保护好自己，若是出现闪失，属下哪怕是用打晕王的方式，也会带您离开。”

最终还是玄衣退步了，在这样的灵姝面前，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而作为陪了灵姝千年的玄衣来说，他清楚女孩心底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想法。

要知道，他可是陪着灵姝一点点熬过了千年前那场乱世直到今日的妖，以过来人的身份，他多少能明白灵姝的执着，因为千年前，灵姝遇见的他只是凡人，而凡人是要忘却记忆，经历生死轮回的。

不同于人类，人即便身死，也能再入轮回，重新来过，可是妖不能，妖只要内丹被毁，便飞灰湮灭，就像一缕青烟，只一瞬间，所有的存在，所有未完成的夙愿都会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因此，正在经历返修期的灵姝知道，稍有不慎，她随时都不能不复存在。

所以，玄衣理解此刻的灵姝，她是真的不能等，也不敢等，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理解的，那便是玄衣不懂，什么才飞蛾扑火的爱。

是，他玄衣是爱着虎族首领亦薇，可那份爱是建立在他和亦薇有着共同追求基础上的。而灵姝却和他不同。

对于人类，玄衣除了恨，只有更恨。

要知道，宣明殿内的虎皮毯子，正是用他心爱妻子的皮毛做成的，虽然玄衣已经救出了亦薇的内丹，只要耐心修炼，他的妻子总会回来，可是墨子离杀了的，不只是亦薇啊，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杀妻之仇也许玄衣还能忍，可夺子之仇，玄衣怎能不恨。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都要杀掉那些声讨他们妖族的人类，他也知道，在没有十足把握和灵姝完全恢复前，自己能做的只有忍耐。

说服了玄衣后，灵姝嘱咐了他两句，就让男子离开了。

随着玄衣的离开，方才的结界也渐渐散去，此时的北儿依旧在去找垫子的动作上，而灵姝也依旧望着那丛鲜艳的海棠。

和玄衣的几句对话，让女孩神伤不已。

就像把自己一千年尚未全愈的伤疤再次揭开一样，灵姝有种痛彻心扉的错觉。

息寒，息寒，你为什么要叫我灵姮，让我如此心神不安。

…………

回到宣明殿时，息寒已经不再殿内，自然墨子离也不在此处，

灵姝皱着眉环视整个宣明殿，忽然有些厌恶墨子离方才留下的气息

“把这里用熏香熏一遍。”

说完，灵姝便掩着鼻，甩了甩袖子离开殿内，她实在是太讨厌那个除妖师的气味了，因此在此处，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呆。

第二日灵姝见到南儿后才知道，昨天墨子离来找息寒，为的只是司礼监将南儿名字改成莲儿的事情。

息寒的四个侍女，东南西北的名字是早在息寒登基之前，就由墨子离亲自占卜得出的。

墨子离用这四个方位来命名并非是简单的随兴而起，他可是根据息寒的运程认真算出来的。所以，故而，在听闻南儿改名字的消息后，墨子离第一时间便起了疑心，前来求见息寒了。

然而这次求见，却没有得到一向听从自己建议的皇上的许可。

昨日，不管墨子离如何劝诫，息寒都坚定不移地一定要改了南儿的名字。坳不过天子的墨子离让息寒给出一个改名字的理由，却不成想此话一出，竟然惹得息寒龙颜大怒，当场将墨子离赶了出去。

最终，南儿还是在息寒的的强制命令下，由司礼监择名莲儿。

莲儿回来的时候，倒是面色如常，尽管外边对息寒私藏女眷和莲儿改名的事众说纷纭，可莲儿并不在意，名字于她这等下人来说，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符号，主子喜爱什么，她便叫什么，由不得自己选择。

…………

今日朝堂之上，众大臣聒噪的让息寒前所未有的头痛。

一些崇拜墨子离，认为国师保护了人类一方水土的大臣，皆据理力争的指责灵姝来路不明，分名就是妖女，而息寒却要为了灵姝改掉自己大侍女的名字，实在是有失分寸。

而另一些被墨子离挡住晋升仕途的人，反而占到了息寒这边，他们持着天子想要一个女子进宫，不过是人家自己家务事的想法，字字珠玑的讲出，做臣子要管的是天下万民，而不是皇帝与哪个女人的暧昧情愫。

一方认为息寒这是在自毁基业，一方则认为灵姝不过十岁，一切尚未定论，争执之下，也分不出个谁对谁错来。

吵了一早上，息寒从一开始的静观事态发展变成了怒不可遏的烦躁，

终于在一位大臣僭越的言辞中，身着明黄外袍的男子撂下一句：“朕要做什么事，几时轮到你们干涉了？”就拂袖而去，

话语一处，群臣惊愕，息寒登基多年，素来沉着冷静，很少动怒，可他今天的表现，不得不让支持他的大臣疑惑，

莫非那个叫灵姝的小女孩，真的就如墨子离所说，是个魅惑君王的妖孽。

…………

听着北儿复述这些话时，灵姝正在悠闲地给宣明殿前池子里的锦鲤投食，直到北儿说完，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高一下。

“其实姑娘，”北儿见灵姝没什么反应，犹犹豫豫地继续说着

“奴婢看陛下是真的打算封姑娘为妃呢，不过碍着您的岁数，只怕得过两年了。”

这句话倒是成功地让灵姝停下了投食的动作，她转过身，突然很认真地看着眼前揣摩圣意的侍女。

在灵姝摄人的眸光中，北儿呼吸一滞，她这眼神哪里像是十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无邪，此时女孩的眼神说是嗜血般骇人也不为过了。

“姑娘，北儿年幼，说错了话。”

一旁的莲儿在看到女孩如此神色后，慌忙知趣的拉着北儿跪下，

莲儿不傻，可以说是一众宫女中的佼佼者了，在服侍灵姝这半个月中，她早就看出这个女孩是货真价实的妖了，虽然不知道灵姝的目的，可莲儿知道，真正的十岁女孩，哪里会是眼前灵姝的这般神色。

眼见着两个侍女畏惧的看着她，灵姝笑了笑，只是慢悠悠地起身，抖了抖身上散落的鱼食碎屑，顾左右而言他：

“宫里的鱼食该换一批了，这些有些潮，没那么容易捏碎，鱼吃了会积食。”

言毕，灵姝整理好衣裙，望向宣明殿的方向，此时息寒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回宫的路上。

说起来，做皇上还真是不容易啊，不仅要起早去上朝，还要被人干涉自己应该宠幸谁，不应该喜爱谁。

思及至此，女孩看了眼还在跪着的两位侍女，眸色微暗：

“下次别动不动就跪，我若真生气，还会给你们下跪的机会？”

说话时，灵姝已经朝宣明殿的方向走远，直到女孩从远处飘来的尾音落在两人耳中，莲儿才松了一口气拉着北儿起身。

莲儿来不及苛责北儿什么，就见到了皇上的身影，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功夫教育这个不醒事的女孩，她只是低着头匆匆忙忙的朝寝殿赶去。

脚下跑着，心里想着北儿方才的言行，哎，北儿也真是不长记性，别的事都能做得很好，偏偏一再触犯灵姝的雷区……

然而，此时跟在身后的女孩，看到莲儿的背影，忽然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那笑容冷冷的，跟之前温顺乖巧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在池子边照了下自己的模样，北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随即她才伸出手捏捏脸，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到大殿门口，北儿就见息寒的贴身侍卫匆匆而来，那侍卫刚跑进大殿，息寒就带着那他一起行色匆匆的出来了。不等北儿行礼，高贵俊冷的男子就转身向御书房走去，似乎出了什么事儿，他的表情很是不悦。

待北儿进殿，却看见灵姝并不着急，那坐在案几上的女孩不仅不急，反而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那样的神情不容打扰，就好象没有什么事能打破她的从容。

北儿还未走进，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息寒消失的方向，又想起自己方才说错话，怕扰了女孩的眼，便在殿外对着灵姝施了一礼：

“姑娘，快到吃药的时辰了，奴婢去侧殿小厨房煎药。”

“去吧。”

听到莲儿的话时，灵姝顿了顿正端了青瓷杯喝茶的手，但只片刻便恢复常态。

这几日灵姝所吃压制妖气的药都是在宣明殿的偏殿熬煮的，息寒知道，这种东西不能让太医院的人接触到，只能由他的贴身侍婢亲自动手熬制。

“是。”北儿见灵姝同意，立刻就离开了殿前。

而此时的灵姝又悠闲地啐了一小口茶，才对着殿外想了想：

“你跟去看看。”

“姑娘，这是……”

莲儿顺着灵姝的目光看过去，马上明白了灵姝是让她跟着北儿，只是，为什么要跟着北儿呢？

“你只管去”

灵姝见莲儿疑惑，放下茶杯，故意碰到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被女孩的举动吓到，莲儿忙住了嘴，恭敬的行了一礼便悄悄的跟了出去，只是虽然跟着去了莲儿并不明白灵姝到底想要她看什么，又为什么要让她跟着心思单纯的北儿呢？

…………

眼见着北儿形色匆匆地进了侧殿厨房，莲儿知趣的把自己藏在走廊的柱子后面，只从窗户缝儿里看向她跟着的女孩。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发现女孩将配好的药包放进砂罐后，并没有按照规矩守着砂罐，

只见北儿在厨房门口四下望了望便直接走了出来，随即，她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要干什么？莲儿看到北儿消失在视线中，心下满是疑虑，她并没有多想，而是转身跟着北儿跑去的方向。

可是就在莲儿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静止了，直到周围的空气也静止了下来，北儿才从阴影中走出，她看着被定住的侍女，随即便冷笑着往息寒方才前去的御书房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