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过年了,先皇便更是赖在了凤栖宫不肯走,可母妃与我吃完了年夜饭,看完了内务府提前准备好的戏,她也没有半分休息的意思。
她反而是端出一大盆的瓜果来守岁。母妃从来都没有逼着我去陪她守岁,反而是戏曲听完要我吃些瓜果便让我早早地睡了。
可是出于私心,我是真的希望可以陪着母妃一起守岁的,我不想她在除夕之夜都过得那么寂寞,可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这个机会去陪她守岁……
而母妃,也总是只能在第二天一早六宫嫔妃都一同参拜先皇帝的时候才能见上他一面……
母妃是相府最受宠的嫡女,本应该是很骄傲灿烂的一个人,却偏偏为了他卑微到了骨子里。
后来的我才渐渐明白,母妃在除夕之夜,根本不是在守岁,甚至也不是守着先皇,而是守着她能与先皇像平常百姓家一样热热闹闹过个春节的卑微奢望。”
故事讲到一半,他似乎已经不忍心在回忆与母妃悲伤过往的任何点点滴滴,他的眼角也不受控制似得流出眼泪来。也许是如今她也身处深宫的缘故,这个在这后宫之中还有无数翻版的悲情故事,竟让九歌听得心酸。
所谓深宫,不过是一场来自帝王家以爱为名最大的谎言与背叛。半响她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她怕她有朝一日,也会成了第二个莲妃,而他却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会给她……
她也不想事先让他先宽恕自己不尊先帝的罪名,手上擀包子皮的动作也丝毫没有放缓,只是叹息了一声,思索了片刻,终于大还是着胆子问他:“那皇上,您恨先皇吗?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纵是他已经敞开心扉与她说母妃的故事,可是面对她如此直白的发问,他也还是没有一点防备的。一个新入宫的宫人,便已经敢如此大胆了吗?
可他抬头瞧着她盘旋着泪珠的眼,他看得懂她之所以这样问他,其实是害怕她有朝一日会成为第二个莲妃。
宫里的女人每个人都会有这种害怕,她们也的确有资格去害怕,他是没有理由去怪罪她什么的……
“也许当年是恨的吧,可当我可以平静地说出先皇帝这三个字,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是不是真的恨他。或者是我没有选择去原谅,但我选择了去淡忘吧。
母妃走后,虽然我时常想起母妃,可我却从来都没有和别人提及到她,九歌,你也许不知道,虽然我们并不算是有多熟识,可你陪在我身边,我真的是能安心许多的……
我不清楚我究竟还恨不恨先皇,但我知道,我是真地很恨我身为帝王的身份的。当初我看着先皇与后宫嫔妃的纠缠,我便察觉出了帝王之家所谓爱情所谓婚姻的可悲。
不是护不了自己心上的女子,便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将后宫伤得淋漓至尽。
哪有什么不负山河不负卿呢,你顾得上环肥,你便顾不上燕瘦,终究你也是要生生辜负一个人的。至于所谓的雨露均沾,那便更是天大的笑话。一个男人的心,本来也不过就是拳头大小而已,怎么可能同时住进两个女人呢?
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一个是灵魂所爱,而另一个也不过是兽欲与冲动。”
“皇上,九歌不敢奢求皇上专宠,只求皇上不要让九歌活成第二个莲妃,如果皇上真的对九歌没有一点心意,九歌终于也活成了第二个莲妃,等九歌等你等的累了,我会主动向您请求离宫的,希望皇上到时可以放过民女,民女不希望在无望中老死深宫的。”
她心里也承认他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可她既然入了宫,便也要学会慢慢的接受事实。不成为第二个莲妃,也许就是她对他唯一的奢求了吧?此刻她才终于抬起了头,静默无语,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朕答应你,不过朕希望永远也不会有这么一天,我希望你我都能一直不疲惫……”沉重的话题终于快到了终点,他手上加快了包包子的动作,抬眸看着她,终于是一字一顿的回应了她。
初来乍到的烦闷,六宫嫔妃无声的嘲讽,先皇一朝的六宫旧事,都一点点的使她的心绪烦乱到了极点,肖策的回应,终于使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给她备下早膳,又与她一同用过午膳,还让她由着自己的意愿去挑选宫殿,让王公公给她备上了一路食用的冰点,还给她不大的小院里指派了十余个宫人,还没用过晚饭便来这里看她,她屡次言语冒犯他也没有过多计较,他是真的对她顶不错的,她应该懂得知足了……
“皇上放心,只要皇上不弃,九歌万万不会随意离开皇上的。方才也是九歌僭越了,还望皇上恕罪。虽然九歌不喜皇宫,但这里相比四王府,也算是一片省心的清净之地了。不管怎么说,这沁雅轩也算是清幽,是一处极好的容身之所。昨夜幸得皇上心慈,没有揭穿九歌的把戏,九歌才不至于沦为刀下鬼,九歌其实是应该好好谢谢皇上的,九歌知道皇上与四王爷是死敌,将来难免兵戎相见,九歌也只对皇上说一句话,四王爷为人阴险,您实在应该早早防备的。”
来自帝王的承诺终于使她动容,她眼中泪光不断闪烁,泪水似乎也马上就要留下,她的声音也几近哽咽。只是到最后,她的声音才渐渐地恢复正常。
“朕知道的,不然四王爷也不会到现在也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朕也不知道他的野心究竟如何,朕自认已经足够会识人,却也是从来都看不透他,朕想,也许没有权利在手,他便永远没有篡位的机会,可很多时候,朕也会怕,怕他越是没有权利,反而越会燃起他对权利的渴望,朕就好比是没有肉块的驯兽师,只要这狮子饿得急了,朕便会是他眼中最佳的猎物。”
说起了四王爷,他也终于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忧虑,虽然九歌是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卓越的政治见解,但心里一直压抑的东西忽然有了人来喧泻,心里终于也不再那么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