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已经等了太久，等着把王颜从药房里带回来的草药一副又一副的喝完，等着某一天好起来，再去见见明颜。王颜下地去了，土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欢颜吞着苦得要命的汤药，往屋子外面张望。她隐约的感觉到，自己或许是好不了了。从生病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明颜，听说盛家要叫他念书写字，所以没有时间和机会跑到城郊来。欢颜躺在床上，歪歪的靠着，背后垫一个枕头。门那边响起咚咚的声音，节奏凌凌乱乱，可似乎十分的急切。

“门来着，王颜，你直接进来就行。”

欢颜转动着身体，好不容易面向了门口，她努力的放大了声音，说着。

门被推开了，来的人下手没有个轻重，木门撞在墙上，重重的响了一声。

“欢颜，我来看你啦。你瞧，这是什么。”

盛明颜摇了摇手机的袋子，那是豆沙糕。今天趁着下大雨，教书的先生犯了头疼病，他偷得半天的清闲。对周围看着他的下人，明颜是求的求吓得吓，恩威并施，总算是躲过盛老爷的耳目，跑了出来。

“大少爷来了，你还想得起我啊，真叫我荣幸。”

欢颜在笑，可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挺奇怪。除了嘴角有一丝微微的扬起，眉毛，眼睛，看起来都不像是再笑，甚至有点像是就要哭出来似的。

“欢颜，你别开我玩笑啦。我这不是被家里管得太严实，实在跑不出来。每天三个先生围着我教书，还有多小时小厮和侍女，防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这不，趁着先生不来，我就逃出来看你了。”

盛明颜看着欢颜，再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精气神，似乎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病，把她的活泼和乐观全都给带走了。欢颜对于盛家而言，不过是一个看着可爱的小孩子，盛家的名声下，多收这么一个义女对于谁都没有妨碍。可毕竟，盛家是盛家，欢颜是欢颜，说到底没什么特殊的关系。高兴了，找进宅院里吃一顿饭，不高兴了，这个义女就当做没有。盛明颜再是个受到关爱的大少爷，那他也当不了家，盛老爷不愿意的事，他又做得到什么呢。

“明颜，王颜在地里头做了一天的活了。你去叫叫他，回来吃糕点吧。”

盛明颜把豆沙糕递过去，可欢颜迟迟没有抬起手来，只是歪在窗边上，慢悠悠地说着话。

“行，你先吃一块，我叫他去。”

他把糕点掰下一小块，喂进了欢颜嘴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他走在田埂上，看到王颜在地头的身影，停住了步子。在见到王颜之前，他得先把眼泪忍回去，无论如何，不能叫弟弟再看到这副表情。盛明颜在这段时间里找了无数个借口，走遍了所有的医馆，镇上的大夫都说欢颜没有救。他想起之前来替他做法的那个老人，可问了几乎所有的下人后，最终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他们只说，那老人走了，走远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田地里头，王颜早就听到了盛明颜来的声音，可是他不愿意主动回过头去。欢颜病得越来越重了，他不知道那些药还可以再给姐姐维持多久的生命。他跑遍了整个镇子，如果不是欢颜需要照顾，他甚至想把整片大陆全都搜索一遍。作为妖，他知道自己会比任何的人类都活的更长更久，可是，这样漫长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他还远不知道该怎么样生活下去。

王颜靠自己学会了化成人形，在欢颜一家的教导下学会了做“人”。他穿人类的衣服，和人类吃一样的食物，也学会了洗衣服和干农活。似乎这样，他就是人了。王颜一直想要变得和明颜欢颜一样，所以他一直在学习，在隐忍，在理解那些他根本就理解不了的问题和行动。可是，人太复杂了。

“王颜，我带了糕点来。你先别做活了，我们回屋讲几句话吧。”

盛明颜尽量的表现出笑意来，为了不要那么明确的把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给捅破，他在想办法掩饰。

“哦，好啊。今天我也干得差不多了，欢颜姐应该在等吧，我们这就回去吧。”

盛明颜走在前面，王颜在后面跟着。他把锄头扛在肩上，手里面拎着空空的铁皮水桶，晃出咔啦啦的响声。两个人走着，脚步却非常的慢，好像并不着急见屋里的欢颜。

“明颜哥，盛家找到办法了吗？”

王颜停下来问盛明颜，空桶落在地上，像是按下了暂停键。茫茫的田野上，不再有人走动的声响，就连原本肆虐的风都突然间停了下来。两人前后站着，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酝酿，在发酵，不可思议的极速膨胀着。盛明颜的声音划破了这一切的静，也叫那些弥散的诡异气氛一下子散去了。

“还没有…可能，再等等吧……”

王颜拿起东西，快步从明颜身边走过，他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再等等吧，王颜相信，哪怕是最后的一点机会，盛明颜不会放弃。他需要做的，是维持着欢颜的生命，帮她等来盛家救命稻草。等下去，除了等，他什么也做不到。

王颜希望自己是个更厉害一些的妖怪，就像镇上的老人们常常讲给小孩子的那样。他希望自己可以更加的“妖怪”一些，什么移形换影，穿墙钻地，全都可以没有，王颜想要的，是某种可以让人活下去的能力。即便，要他为此再变回蜘蛛，重新来个几百年，他也觉得没有什么所谓。爹娘说，愿意为了一个人死去，是一种叫做“爱”的东西在影响着他，爱是什么，王颜觉得自己没有这种东西，也从没有见过。可他却觉得，“爱”是一种很弱小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被人们天天念叨着的它，连形体都没有。

两个孩子回到了屋里，王颜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上，明言则坐在床边紧挨着欢颜。这样的画面，王颜觉得，它上一次出现好像还是很久以前。欢颜眯着眼睛，她看上去似乎很累，像是劳作了一整天，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王颜不出声，他觉得姐姐需要休息，如果她想睡，那就睡吧。可是盛明颜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他盯着欢颜，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找着各种各样的话题。

“最近，家里的玉兰花开了，我屋子那边的窗台上，刚好伸过一支来呢。都不用出屋子，就在窗户边，直接就能看到。出太阳的时候，影子也会正好打在窗户上，还能闻到香味，那真是好意境。”

“是吗，真好。”

欢颜听了他这么一大段的话，只是非常简略的回答了，她似乎是真心觉得好，可是没有精神把它表现出来。

“前几天，教书的先生叫我背诗。好家伙，一下子教了我十几首，每一首都有半页纸那么长。这先生也不给我讲，就逼着我背，一下午时间，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结果呢，就被他拿戒尺打了手。呼咻一下子，哎哟，可疼了。”

“嗯。是吗。”

“我爹看我背不下书来，可生气了，就罚我举着戒尺在他门口跪着，还要管家看着我。这事被我娘看到了，她历来心疼我，这下好了，我爹反被一顿痛骂。哎呀，那场面，连李叔都差点笑了。”

“嗯…”

欢颜似乎是真的困了，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有说清楚，接着就闭上眼睛睡去了。明言好像特别的紧张，紧紧的捏住了欢颜的手，王颜只是在一边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盛明言就这么怕欢颜睡着。睡就睡，醒就醒，这样的循环难道有什么不自然的吗？

盛明言没有注意到一边疑惑的王颜，他只是盯着睡去的欢颜看了很久。谁也没有再发出声音来，屋里，只有替代一切的安静。风声，雨声，飞虫，蚊蝇，似乎都与这屋里的人无关了。盛明言摇了摇欢颜的手臂，欢颜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小声地说着。

“明言啊，天黑了……”

盛明言点了点头，他说：“嗯，天黑了。欢颜，天黑了，我们看烟花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