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云帆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着空空的黑板和凌乱的桌椅。文化艺术周，时间的流逝不过是转眼之间，一个月的初中生活，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次大型的庆祝活动。当然，庆祝的背后，所有的文艺活动都要评分，纳入班级考核。

云帆拿起了粉笔，走到教室后面去，对着那块偌大的黑板，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要不怎么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她原本最不会画画，也很不擅长表达，可是这一个周末，偏偏轮到她负责黑板报。文化节的要求加上五六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这件事情，让她非常头疼。

云帆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墙上的挂钟走过了九点，她才终于等来了两个女生。至于另外的三个男同学呢，还连影子都看不见。

“那，我们先开始画吧。”

云帆打开电脑，调出她之前找到的几幅示例画，把画笔和颜料摆开来。于是，几个学生擦黑板的擦黑板，涂颜料的涂颜料，好长时间下来，一块黑板被画得花猫一样。门口，打篮球回来的那三人看着她们的“成果”，哈哈地大笑起来。

“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奇奇怪怪的，画风都不一样啊！”

“哈哈哈，有什么不好？就这么画下去，说不定我们能得个最佳艺术奖呢！反正艺术品嘛，就是要让人看不懂的最好。”

“有道理有道理，班主任真有先见之明……”

他们把篮球丢在一边，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云帆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个气势，冲他们说：“你们笑什么，黑板报你们画过一笔写过一笔吗？说了八点，十点才来，宁愿在下面打篮球也不来画画，这不是你们自己的班吗？”

教室里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笑了，甚至，连一个字也不说了。这黑板报画得有够丑，云帆自己也很清楚。可是，即便这样，也好过那些不参与的人。她想起自愿报名的时候，大家活跃的气氛和表现，觉得他们好奇怪。明明只是一天的时间，怎么就能让人把所有的心意都改变了。或者，他们从来就没有认真做事的心，只是自己多想了而已吧。

“我们很负责的小组长，既然你这么负责，就自己负责吧。我们都是一群散兵，懒懒散散的，做不好事。”

刚来的男孩们似乎生气了，他们走出教室去，扔下一句话来。顺便，还带走了原本在画画的两个女生。云帆觉得莫名其妙，明明错的人是他们，为什么反倒变成有理的一方了？初中真奇怪，不，或许是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很奇怪。

云帆提来一桶水，浸湿了毛巾，开始一点点的擦掉黑板上的颜料。这些画的确让人不忍直视，这件事，男生们说得是对的。她必须得抓紧时间重来，即便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她是这件事的负责人，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粉笔的灰尘飞扬起来，彩色的粉末扑簌簌地滑落在地上，云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擦掉所有的图案从头再来了。她不害怕重复，重复可以给事情带来好结果。可是这一次，这个她一直都信以为真的道理，似乎没那么灵验了。

黑板上的花花草草还是歪七扭八的，连一个像样的小孩子她都画不出来。云帆看着自己牺牲了午饭的成果，不由得苦笑起来。就这幅模样，倒不如画个火柴人算了。就算不好看，至少省力省时间。

“云帆呀，我来找你玩啦。”

门口，是李莎莎熟悉的声音。周末的莎莎没有再穿着校服，而是换上了T恤和牛仔裤。她摇着手里的校卡，冲着她挥了挥手。

“莎莎，我还有事要做，你得暂时等我一会儿。”

云帆再次拿起粉笔来，却看见几个人也跟着李莎莎走了进来。为首的男孩子手里还抱着一个篮球，被莎莎一把拽住了。

“嗯哼？又要逃跑。你不是说你是未来的漫画家吗，不给我们露一手多可惜呀？去吧去吧，我等看看你的大作呢！”

李莎莎推着他来到了黑板面前，他看着画好的图，左顾右盼，始终不敢下手擦。其实呢，对于迟到这件事，他也觉得挺愧疚的，可是他没想到云帆会对一个玩笑有这么大反应。现在呢，骂也骂了，走也走了，一回来就擦人家的成果，他有点下不去手。他不敢看云帆，以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李莎莎。

“莎莎，我技术不成熟。就打打下手还行，自己画我可做不到。”

“自己班里的黑板报嘛，画得高兴最重要了。我们七双手呢，有什么画不出来的，大家都别呆着了，快动手快动手。”

她拿起粉笔来，递给站在旁边的两个女孩，其余的人也先后拿起了笔，朝这边聚集了过来。云帆还是主要负责人，不过这一次，她只需要规划整体的图案，外加往合适的地方填写内容就好。练习了许多年的硬笔书法，让云帆的粉笔字也格外的漂亮，她头一次听到了别人由衷的称赞。如过没有李莎莎的到来，这块黑板报会变成什么样子，云帆想象了一下，连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云帆想，李莎莎和她不一样，莎莎是天生的领导者，天生的优秀学生。在这个班级里，乃至在这个学校里，或许也不会有任何讨厌李莎莎的人吧。

又一个周末，礼堂外面还在下雨，紧闭的大门里边，话筒的声音盖过了屋外嘈杂的雨声。云帆坐在礼堂的角落，看台上的人讲着毫无笑点的相声，听得久了，不由得打起瞌睡来。汇报演出的无聊程度，简直赛过物理课一百倍，物理课就算再无聊好歹也是知识，远不像这种走形式的比赛，乱糟糟的毫无章法。她不喜欢没有规律和道理的事情，就像比起语文，她觉得数学更容易。

“莎莎，加油啊！”

李莎莎从走道那边快步跑过，她穿着高跟鞋，踮着脚，白色的长裙略微的扬起来。观众席这边，许多人都在低声地向她打招呼。云帆抬起头，正看见李莎莎远去的背影，她连一个加油都还没来得及说，只好默默的等着下一个节目。

云帆想要改变，所以她也很积极地参加了舞蹈节目的练习，她希望自己能够，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靠近李莎莎一点。可是，事情的结局还是和预料之中的一样，十二人的队伍，她是多出来的第十三个。为了让她自愿退出表演，老师旁敲侧击地说了无数句话。当然，云帆并没有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她在那队伍里有多么的不和谐。同样的动作，在其它人那里有多么柔美，在她这里就有多么僵硬。

云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和爷爷一起学太极拳的时候，明明觉得很简单，可跳舞这件事，她却怎么也学不会。爷爷说，每个人都有合适他做的事情，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要强求。云帆觉得，在那间古老的舞蹈教室里，她好像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音乐响起来，把礼堂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舞台上的灯光照出一个圆形。在那圆的正中央，是数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她们絮絮低语，不知在念着什么。鼓点，把所有处在半梦半醒间的观众给敲醒了，他们抬头看着台上的人。黑色的长袍飞舞着，却并没有遮挡住她们的舞步，反而把这个舞台衬出一种别样热血的氛围。帽子下的面孔隐藏在一片的黑暗之中，可即便这样，云帆也立即从十二个人中认出了李莎莎。

不管队形怎么变化，不管她是站在中心或者角落，她的动作都是最出彩的那一个。十余天的时间里，云帆在舞蹈室的镜子里看过这套动作无数次，即便上不了台，她也记得一切。舞台上整齐的舞步和炫目的灯光，吸住了观众席上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个陈旧的礼堂里，简陋的舞台上，她们如明星一般。

骤然间，音乐住了，灯光暗下去，所有人的身影回到黑暗中。云帆盯着舞台的中央，她在等着。

中国鼓响了三四声，一束光再度亮起，在舞台的中央点亮了一个小圆。接着，古筝和琵琶的合奏把乐曲变成了完美的中国风，李莎莎一袭白裙，翩然起舞。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云帆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被背过许多次的古文，此时此刻，似乎唯有这句话，能够形容出台上的那个女孩。她们，是多么的不同啊。云帆觉得，自己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李莎莎。

裙摆飘起，长袖轻舞，这样的柔美和刚才的舞蹈连在一起，像前世今生一样。云帆想，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足以束缚住李莎莎。莎莎足够自信，足够优秀，以至于不管是言论还是眼光，在她的面前都会变得微不足道。这样的生命，何其美丽。

“我也能，这样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