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阳升空积雪消融。
明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床准备做早课,只见主屋的桌子上放着两贯钱,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字体遒劲。
“今日放假,钱拿去花”
突如其来的放假和巨额钱财让明夏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明夏已经知道了师父的身份稍作分析也能知道师父根本不缺钱,但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公然揣着“巨款”在集市上消费也太扎眼了。
明夏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傅云深的房门口,看见师父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分不清哪里是头那里是脚,蜷在棉被里睡得深沉。
师父竟然睡懒觉?
明夏蹑手蹑脚的关上门,她不屑偷这点小懒,把钱揣进了暗兜里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起了剑。
地上的雪已经融化只剩下深色的水渍,只有梅树枝头留存着最后一丝残雪。
可惜,没有积雪。
练完剑已经是阳光温暖的早晨了,明夏砍柴烧火煮粥一气呵成,自己吃完了早饭也没忘记在锅里帮师父煨着一碗。
收拾好一切之后明夏怀揣着两贯钱的“巨款”向村子的西面跑去,她要去见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小花和二牛。
三个小伙伴年龄相仿性格也相投,三人常常一起爬树捉蝴蝶放风筝……十分快乐。
此时小花和二牛正蹲在小花家的鸡窝里看母鸡生蛋。
小花见到明夏一路小跑着来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明夏蹲到小花身边,这二人正守着三只下蛋的母鸡。
小花和二牛的父亲都是渔民,光靠捕鱼卖鱼只能刚刚好养活全家,家养的鸡鸭下的蛋能在集市上买个不错的价钱,自然成了家里第二大经济来源。
母鸡发出大声的鸣叫三人就知道鸡蛋已经全部下好了,这不是三个小伙伴第一次一起收鸡蛋了,所有的操作都显得轻车熟路。
明夏拿起边上装着稻谷的破碗引诱三只母鸡走出鸡窝,小花和二牛就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捡起鸡蛋放在布袋里装好,然后关上院门。
母鸡吃完了碗里为数不多的稻谷之后才想起来要跑回鸡窝里守着鸡蛋,这时三个鸡窝里分别只剩下了一个鸡蛋。
母鸡们好像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一般转头就要跑去啄明夏。
明夏一阵助跑再一个跟头就翻到了篱笆外。
母鸡无可奈何只能回到鸡窝里守着那个仅存的鸡蛋,三个小伙伴就拿着一大袋的鸡蛋高高兴兴的走向集市。
明夏每次都在心里深深的感叹,学武果真有用!
这时明夏才想起怀里揣着的两贯铜钱。
她走到小花和二牛的面前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说:“你们猜我今天早上拿到了什么好东西”
“蝴蝶!”,小花双眼放光抢先说道。
“小笨蛋,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蝴蝶?”,二牛在一边纠正道。
“是两贯铜钱!”
明夏从怀里拿出了两贯钱放到两人的眼前晃了晃。
明夏:“我们可以用这个钱买好多零食呢!”
“可是那王员外又往你家送礼求着叶叔叔取他家女儿了?”
小花捂着嘴笑问。
“这钱能买冰糖糕、糖葫芦还有上回在集市看见的小风车,小熹你知道吗那个风车可好看了有黄色的红色的……”
小花看着两贯铜钱兴奋的说道。
两个小姑娘沉浸在零食和玩具的幻想中。
二牛抱着鸡蛋严肃的说:“钱不能这么花的”
“你们想想这一袋子鸡蛋能卖十五文,可以拿来给小花娘亲抓药买米给家里添置柴米油盐,而两贯钱有两千文可以抓多少次药啊,就这么拿去买了零嘴不是太浪费了吗?”
二牛这么一说两个小姑娘立马也从购物的幻想中走了出了,全拿去买零食确实有些太浪费了。
二牛冷静道:“阿熹这个钱是叶叔叔给你的你想怎么花都可以,但是我和小花不能用这个钱”
明夏一听就急了。
“我的钱就是你们的钱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花也开始给二牛帮腔。
“我爹说欠人的东西是要还的,两贯钱这么多得还好久。”
明夏知道小花和二牛都是兄弟姐妹众多又有祖父母要赡养两家常年在温饱线上挣扎不像她家里就只有两口人。
傅云深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海事防护队队员但是有一身武学傍身偶尔也能当个教习师傅挣些外快。
明夏虽没吃过什么珍馐佳肴但至少没有饿过肚子,她知道小花和二牛家的状况也想要帮助他们。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一声不响。
明夏灵光脑中一现。
“我们把钱藏起来谁家有困难的时候就可以往从这里面拿钱等到过了难关家里又有余钱的时候就把钱换上,这样就不算白花了我师父的钱呀。”
“有道理……”,二牛点了点头,“如果可以这样存取的话也不会出现没钱看病的事情了”
小花的语气又欢快了起来。
“这样一算就是谁也没花傅叔叔的钱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呢!”
明夏激动的说道:“那卖完鸡蛋就找个地方把钱藏起来”
“嗯!”小花和二牛不约而同的回答。
三人是卖鸡蛋的老手了,一布袋的鸡蛋不到一刻钟就被卖光。
三人先是去给小花娘亲买了药然后小心翼翼的跑到小花家后面的桃树下把钱偷偷的埋在了那里,确保没有人看见才起身离开了。
太阳高悬于天空,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明夏就知道该回家了,没准师父起床做了午饭呢。
她和两个小伙伴挥手告别,二牛先送小花回了家然后左转回了自己的家。
明夏后来回忆起来才明白原来自己那么小的时候就当过“电灯泡”。
明夏快到家时就远远看见有五个人刚从自己家的院子里出来,茅草屋前有一条小河上面架着一座浮桥,浮桥狭窄避无可避。
明夏只好站在一边等着那些人先走,为首的男子看起来一身凛然之气,他的身后跟着四个提着食盒的侍女。
明夏只瞟了这么一眼就飞一般的跑回了家连那个男子在她身后喊了一句什么也没有听清。
明夏跑回了家只见师父穿着平常的布衣坐在桌子上等自己吃饭,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一联系早上的钱、中午的饭明夏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明夏坐在凳子上不敢直接拿起筷子吃饭,傅云深看着小徒弟戒备的眼神只觉得好笑。
傅云深也不迂回直截了当的说道:“徒儿,在留岛的日子结束了,我们该回梁国了。”
傅云深也不知道小徒弟有没有准备好,但是大势已来没准备好也要硬着头皮上。
师父一说完明夏就知道了,那些存在于师父话语中的事物即将统统变成现实,临安那个叫做晴昼里的师门、风云变化的九州格局还有那些纠葛不清的人。
他们终是要离开这个东海上的小岛了。
明夏看着满满一桌的精致吃食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我可以去和小花和二牛道别吗?”
傅云深摇了摇头。
“可是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明夏的声音里有一万个不愿意。
小徒弟重情又敏感傅云深了解她的脾气。
伸手摸了摸明夏的头说:“离别这件事情是永远也准备不好的。”
吃完饭傅云深嘱咐明夏收拾自己的贴身物品换上了一件从来没见过的蓝白袍子。
收拾好这一切明夏干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发呆。
院子外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压抑的氛围让明夏有些害怕。
为首的男子正是明夏在浮桥上遇见的那位。
姚尽见明夏坐在台阶上发呆问道:“你就是陆明夏吧?”
他的语气明明足够平缓友好但是明夏却觉得莫名心虚,只想转身进屋喊师父。
喊声还在喉咙里没叫出来呢,傅云深就从屋后的回廊里出来了,搂住了正准备转身进屋的徒弟。
明夏这才觉得稍稍安心了,攥紧了师父的衣角。
“姚宗主真是准时啊,未时一刻就是未时一刻分毫不差啊。”
傅云深说话的时候明夏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师父。
傅云深剃掉了碍眼的络腮胡,薄唇微抿。一身黑底金纹蓝白袍,头发半束,额尖垂蓝玉,冠上一点红,宛如九天谪仙人。
这才有点剑仙该有的样子嘛,明夏心想。
傅云深轻拍了一下小徒弟的肩膀说:“喊姚叔叔。”
明夏有一些怯但还是响亮的喊了一声姚叔叔,姚尽含笑应了一声。
“陆丫头长得很像她舅舅。”
姚尽语气黯淡好像在回忆些什么。
“走吧”,傅云深淡淡的说。
收拾起来的行李物品都装在傅云深的乾坤袋里,师徒二人看起来一身轻便。
留岛上人口本来就多且复杂,个个都是懂得见风使舵的人精。
姚尽等乘坐的舟船上打着梁国皇印,那可是流求的宗主国,这一行为自然是吸引了所有村民的目光,一行人刚走进码头就被围观群众包围了,人言纷纷。
“我就说这个姓叶的小子来头不小的,没准是梁国哪个高官豪族家的公子”
“我看那船上的印记那是皇印啊,这小子是和梁国天子打上交道了,那可比我们流求的大王还厉害啊”
“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吗,连打鱼都不会。”
村民们七嘴八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从队列里冲上前喊道:“叶家小子我以前可是送过你鱼吃的刘大娘啊,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大娘啊”
见到刘大娘的叫喊一些虚荣的村民也按捺不住叫了起来,喊的都是曾经帮助过师徒二人什么希望以后不要忘记他们云云。
傅云深没有理会大家或夸赞或不屑的喊叫,只是在上船之前作了个揖算是告别,冷淡至极。
明夏向人群中张望看见小花和二牛在人群外围朝她挥手明夏也朝他们挥了挥手,眼泪充满了这个小姑娘的眼眶。
“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明夏对着他们大喊,可是人群的太过嘈杂不知小花和二牛有没有听清。
船准备起航了,师徒二人站在甲板上看着留岛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明夏擦了擦眼泪看着傅云深说:“师父明明和海事防护队的叔叔们关系很好的怎么都不和他们好好告别,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傅云深心里何尝舍得与这个世外小岛分别重新回到那个纷争不断的九州呢,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该来的总会来,避无可避。
傅云深蹲下身子看着泪水涟涟的的小徒弟,掏出手帕帮她抹了抹眼泪说:“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拉进我们的漩涡。”
海风徐徐,海面开阔,波涛浪涌,一望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