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不记得。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人,已经有很多年不会再对一道剑意产生颤栗与臣服之心,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却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性命不受自主的无力感。甚至没有任一人能够追溯得到那道剑意的来源。
“慕容,”楚鹤意含笑望向另一边,道:“咱们里面就数你最擅剑道,可有什么发现?”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皆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这群人不知何时早把对方挡住了,连忙讪笑者向两侧退去。
人群分开,露出了对面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青年斜斜坐在椅上,紫袍宽袖,抚着剑鞘的手肤色苍白而骨节分明。他抬指叩了两下,丹凤眼一挑望来,道:“楚大忙人,这时候总算想起我来了?”
听他用这种语气对楚鹤意说话,却无人觉得奇怪。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是依附楚鹤意而来,但慕容玦却不是。
慕容玦我行我素的性子也算在神域里出了名,这位可是连自己家族一言不合也能说叛就叛的主儿,指望他对谁谁俯首听命那才是笑话。慕容玦之所以乐意坐在这间屋子,纯粹是因为交情。
听了他的调侃,楚鹤意则无动于衷,只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没在这儿。”
慕容玦不解,皱眉道:“什么。”
“要不然,”楚鹤意反问道:“刚刚艳零江守他们过来为难我,你怎么也不知帮把手?”
慕容玦顿时送给他一个大白眼,气笑道:“得了吧你!还什么为难……亏你也说得出口。”
楚鹤意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说话。
对视半晌,慕容玦总算坐直了些身子,慢慢地道:“先说好,我练的剑一贯俗气得很,与他们那些阳春白雪的不对盘,以后错了可别怪我。”
楚鹤意无奈道:“记得了,记得了!”
“首先,肯定不是熟人,至少我是不认识。”慕容玦说着,语气依旧十分漫不经心,“其次,那一剑显然是刚悟出来的,晃晃悠悠地一点儿也不稳……我猜最后那人还被自己吓了一跳,剑意直接就散了,否则说不定还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众人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刚刚还惊心动魄着,怎么经慕容玦这么一说,就完全不像一回事了呢?
楚鹤意道:“这么说,那一剑其实是那人学的?”
是学,而非凭借自己悟得否则对那一剑的成果不可能那般吃惊。
“很好。”慕容玦拊掌一次,赞赏道:“果然只有你一个人找到了重点。”
楚鹤意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续道:“所以真正悟出、或本来就掌握那道剑意的,另有其人。”
“前者。”慕容玦抬了抬眼皮,道,“那剑意本身与这片天地气机完全契合,所以只可能是前者。”
楚鹤意听他说得笃定,眼神微亮,道:“你也有所得。”
“是归是,但我是事后才想到,而且,”慕容玦神情烦躁拂了拂袖摆,淡淡道:“想到也做不到。”
说到这里慕容玦顿住,再次默默推演了片刻,又重复道:“……还是不行。如果是我,现在还不能做到。”
楚鹤意思索少顷,道:“会不会是承渊?”
慕容玦摇头道:“不知。”
“也是,”楚鹤意叹了口气,道:“中间隔了一个人,无法求证。”
“仅以那一剑来看,”无论平时再随意,在涉及某些事的时候,慕容玦还是足够谨慎的。他道:“剑道中正,无杀人心,不像。”
虽人人皆知确实如此,但是想起不久前楚鹤意摆出的数字短短六日半,中洲武院的队伍中,剑道有所进益者足有二十。这已不是单单环境运气能够解释的了,只能证明队伍中必定有一位剑道大家。
一群学生自不必提,自道院来的俞正则在他们眼中堪称平庸,龙族的安澜公主又不擅剑,而承渊也根本不像是会耐心教导学生的人……难道真的还有别人?事无绝对,未必不可能。
“不过,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慕容玦这时却再次开口,声音低沉道:“那一剑……走的是与隐宗一脉的路数。”
众所周知,隐宗是历代渡世者的扎根之处。慕容玦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其中深意。而在这个问题上,在座无人能比慕容玦更有判断的资格,因为慕容玦出身的家族,正是隐宗慕容氏。他本身就是三代的后人。
寂静中,慕容玦抬眼望向楚鹤意,肯定道:“楚鹤意,你知道那个传闻。”
“哪个?”楚鹤意微怔,旋即笑道:“就两个九代的那个?”
他这话说的随意,却不知惊了多少人的心。
慕容玦目光一转,便看出周围足有超过半数人完全不知情,嗤笑了声道:“瞒得还真不错……那一群自作聪明的人,也不知有甚么意思。”
楚鹤意苦笑。这人又连带着把他也一起骂进去了。
“怎么,”慕容玦眉峰一挑,道:“你不信?还是……你早就确定了?”
楚鹤意摇头,道:“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无法确定、又被人操纵的信息,觉得多说无益而已。”
慕容玦舒了一口气,笑了,道:“这话是像你。”
“所以我更习惯自己推测。”楚鹤意语峰一转,笑道:“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即将出世的永寂台,就与剑道有关……比如,说不定它就是一柄剑?”
的确。关于永寂台的传说千千万万,有人说它能助人修行一日千里、证道长生,有人说它是世间决不可破的至强防御,有人说它是召唤远古神兵的祭坛……等等等等。然而却无人能真正证实它究竟是什么谁又能说它不会是一柄剑呢?
“你这句话无非是让那些不靠谱的猜测又多了一种。”慕容玦毫不客气地泼了一把冷水,悠悠道:“我看只不过是这个空间本身适合我们剑修修行罢了。”
“这样也好。”楚鹤意便笑。
“楚兄,慕容兄,有关这次的古战场与永寂台,我却是听过另一种说法,”停顿间,又一人的声音响起,略显迟疑。他道:“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鹤意自是道:“周兄请讲。”
那人沉默片刻,道:“诸位皆知,在过去的无数年里,古战场开启的时间虽不算稳定,但至少有迹可循却从未有像这次一样提前数百年开启,还发生如此剧变……所以,此事极有可能是人为。”
众人闻言点头,神情却无甚变化,毕竟这是早有推测的了。
那人当然也不是为了多说废话,便很快低声续道:“非但如此,恐怕诸位近几日已经意识到了,这次来古战场的大多数人,竟都或多或少与……与九代有些仇怨。最初我还以为是巧合,但现在看来……”
不错。听着周姓青年的话,很多人陷入了沉默。这也是刚刚与承渊擦肩而过时,他们过于紧张的原因。
“周兄的意思是,他想要利用我们……做些什么事?”
“献祭!这次进入古战场的所有人我们全都是他为了得到永寂台而选定的祭品……”那人喘了口气,紧接着道:“这不是我一家之言现在古战场几乎都已经传遍了!”
“没错,我也听说了!”
“我也一样。”
“还有我……”
被周姓青年一挑明,众人相顾四望,骇然意识到他们中的过半竟都已听闻过此事。世事少有空穴来风,或许形势远比他们先前所想得严峻。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到了楚鹤意身上。
“这件事……”楚鹤意沉吟片刻,终是点头道:“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也早已开始着手调查,只因为目前所得尽是传言,才暂未正式告与诸位知晓。”
众人交换过目光,有人试着问:“那楚兄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我。”慕容玦抬手一指自己,众人顿时哑然。
楚鹤意点点头,道:“慕容则是从李素李师兄那处听来……或许这也是李师兄选择先一步探寻内境的原因之一。”
“竟然那么早……”那就是五天以前了!
有人心中已渐渐萌生退意,而有人则一咬牙道:“不如,咱们索性也尽快去内境,一股汇聚所有人的力量,纵那承渊再强又能奈我们何?”
楚鹤意却摇了摇头,缓声道:“我们继续留在这里,等承渊现身。”
“承渊?他不是已经……?”许多人不解其意。
“不,我的意思是,”楚鹤意眯了眯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与安澜公主散步谈笑的少年身影,道。
“我们就等承渊以承渊的身份现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