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一十二章 逍遥游(二)(1 / 1)杜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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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时,江守尚在山峦之外剑光落定,便在此山中。

他只出了一剑。这一剑既是千万剑。

在极短的刹那,白虹剑光大涨,竟是骤然便笼罩了整个战场那顷刻间,仿佛有无数音节在同一时间齐齐炸开,轰然如滔天洪流般不可阻挡,一瞬压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

这是江守的一剑天外而来、又与无数兵器交撞而出的剑鸣。

这一剑匪夷所思地横扫过整个战场,剑势竟尤未减,反而夺尽诸般兵器之精魄,凝练至前所未有的极致然后

陆启明微微抬头,看那一剑当空开来。

……

剑势乍起时轰隆如雷霆,到头来却剩寂静。

万物尽退了。唯独那一点剑光跨越无限,犹如天地之中央

但这天地本就是他笔下画境之天地。

陆启明目光望去,此前铺展开来的真力顷刻回转,周方天地浑然如卷轴卷起,正要将江守剑意收泯其中。

江守只觉眼前物景剧烈变幻,一时几不能见却绝无动摇,视线始终紧紧盯着青衣,将全身真力灌注入长剑越国,毅然舍身出剑。

剑尖凝停。

灵气匹练层层崩碎,断声如裂帛。

江守双目骤然锐利,厉叱一声,越国再进一寸。

至此,剑刃已与青衣相距咫尺。

陆启明问青衣:“这剑如何?”

青衣惭道:“我挡不住。”

“说得是,”陆启明道,“那当如何呢?”

青衣沉默。

陆启明抬手,整座画境轰然而碎,漫天墨彩流涌而来,顷刻于他指腹下化出一面灵气小盾。

一刹静止,灵盾与剑意同时抵散。

江守并不知道发生在那具皮囊下的短暂对话,对他而言,眼前所见与正在发生的并无区别。

他不曾有任何犹豫,剑尖一挑,便是纵剑前去,再次直逼青衣心门那竟比世间任何身法更快,仿佛杀意之所至,既可无视一切时间与距离。

不久前永寂台现世那次,楚鹤意就曾以一手去繁化简的剑法解了自身危局,速度之快,惊艳绝伦。然此次江守之剑,竟尤胜之。

众人只见青衣身形飞掠的速度已极快,却依然快不过逼近的剑面对这样一剑,又能如何去挡?

青衣没有去挡。

在越国逼近他身前一寸的刹那,长剑裹挟着的凛冽真力轰然而散,尽数化为五行之气归散于天地任前方剑势如何,终究只不过是一柄空剑罢了。

青衣神色不动,修长干净的指节叩向越国剑身

江守皱眉,在他触及越国的前一刻已疾疾收力,长剑凌空虚晃过半个剑花,步下身法似退非退而下一刹却骤然锋芒毕露,剑势从无到有只一瞬间,森厉剑刃无声抹向青衣喉骨!

人声惊动间,越国一剑抹去,剑下却骤然一空

只见身前空间层叠变幻,眼看青衣又将隐入画境,蓦然一道漆黑刀影开天而至

季牧一刀斩去将现未现的画境,冷睨了江守一眼。

他方脱离画境樊笼不久,形容略显狼狈,而看到江守方才那一剑,神情仍露出自矜。这一剑看似依旧,季牧却看得出其行至中途缺了精神,后继无力,大失水准。

“若不行就让开,”季牧下巴微抬,不屑道:“换了我来。”

江守握剑的手指无声收紧,没有理会但这不是轻忽,而是他分不出多余的注意给别人。

刹那以前的那一瞬间,锐利的风在耳后飞掠,他双眼一刻不移地直视青衣,看那张隽美无暇的面容犹如神刻,神情亦如在那张脸上,他看不到身处战局中本该有的绷紧,也看不到蔑视,看不到愤怒,也无不悦那一瞬间他竟觉得

,自己看见的是一张非人的面孔。

“公子。”

女子轻而低沉的声音中断了江守脑海浮现的画面。

穆青梅不知何时已悄然穿过战场,侍立在江守身侧半步之后。她无法随他的神通逍遥游瞬息而至,便在最开始的那一刻动身赶来。此时方至。

江守敛了情绪,视线余光在她面庞扫过,微一颔首。

穆青梅便懂了他的心意。

她的神情永远是一如既往的恭谨。只要在江守身旁,她的心神便能始终专注如满弓,摈除一切外物,将自己的全部精神都尽数投注于主人的剑意之中。

剑侍固然是主人的陪衬,有时却也是规戒、向导。

穆青梅的专注由着二人之间特殊的联系传递给了江守,使他灵台恢复干净。

江守望向青衣的目光转为审视,他迅速思索着青衣之所以牢不可破的原因

或许是擅长画境的原因,这个人站在那里便优美得仿佛一幅画,从周身气息乃至眉眼神情,竟都与天地浑然融为一体。而这片天地也似格外厚待于他,五行灵气皆温驯地簇拥着他,完全任由驱使。

那便斩断。

江守心底一线灵光闪过,掌心的剑已先于思想而动

万千剑气煌然而起,顷刻夺了天光。

云影俱散无情剑意势不可当,瞬时间竟以一人之力惊散天地之静气!

而在江守长剑破空的同一刹那,穆青梅也动了

她的剑是石剑。

古剑越国曾埋藏于地底深处,剑身没入石壁中,封存无数年不为人知。本是寻常顽石,却因剑意浸染而生了灵性。穆青梅的剑,便是由那块剑石锻成。

她是江守的剑侍,她的剑亦是越国的影。一切便成了自然而然的道理。

双剑合璧,天衣无暇。

剑势如江河,滚滚而去。盖天门、困周身、断地气六合尽封,无限剑气一瞬间将青衣淹没其中!

这竟是剑气之樊笼。

武宗人眼见青衣此前用画境困住季牧,却转眼间被江守“还施彼身”,一时间士气振奋,战局隐生反转之势。

季牧脸色却不好看。他素来厌恶别人压过自己一头,更不用说是一向看不惯的江守。只是他站在战局边缘看了又看,几次欲要插手,竟始终找不到出手的机会。江守与穆青梅早已自成一体,若他执意出手,反而要乱了他们的气机。

人们心思各异的一霎,江守的剑势已大成,只见剑光生寒,不知其中人影。

……

这固然应该是精彩艳绝的一剑,但陆启明没有兴趣应对。

他现在看不懂剑,剑道之于他,便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物件,说不上遗憾,也没有喜悦。

透过青衣的瞳孔,他的心神轻缓地停留在剑幕之外,天地之交汇的青白光泽之中。云雾淡漠,绵山琢磨不透,一切事物没有界限,显透出一种长而久的平静。

陆启明并非有意出神,而是这段时日,他的目光越来越容易被这些所吸引。能够令他感受到片刻安宁的,唯有这片天地本身。就像此刻这样无声地看着,他会感觉到胸腔中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徐缓地流淌,时而冰凉,时而热切,才令他觉得此时此刻仍有某种意义存在。

但那意义是什么,陆启明还未知道。

他叹了口气,身形自原地消失。

同一瞬间,江守与穆青梅皆心头猛地一跳,只觉眼前忽一迷乱,心底莫名失了方向。

“公子……”穆青梅回头,下意识想要寻找身边人的目光,却在对视的刹那浑身一僵,寒意骤生

站在她身边的,竟然是青衣!

那江守此刻又该在何处?

她蓦地抬头,双眼直直盯住剑幕之中那模糊身影,

竟像极了公子。

青衣与他们分处对峙的两边,怎么可能一瞬间就令江守毫无反抗得换了位置?

是幻术?!

不,幻术没有意义。

电光火石一刹那,穆青梅来不及思考原因。她没有任何时间犹豫。

她骤然回身,起剑诀,全力一剑刺向青衣身前右侧三分

这是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选择在江守悬险的这一刻,她这一剑既解不了危局,又伤不了青衣,甚至直接刺向了空处,使得那把石剑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划出了一道歪斜而可笑的轨迹

然而在江守的越国如幽灵般闪现而出的一霎,一切的荒诞都有了理由。

神通再起。

江守身上遍布细小血痕即使用了逍遥游,脱身也绝非没有代价。但他剑势凝聚不泻,竟是再上一层楼的锐气!

古剑越国自高至下,掀起的每一道灵气波动都与女子的石剑完美契合,以神鬼莫测之势破空而去

中了!

感受到剑刃终于触到实质的一时间,纵是江守也不由心中微生波澜

然而他却只听到了裂帛一声。

青衣身形飘然而起,并指聚灵点于双剑剑势交汇之处,广袖在剑气之中破碎一角。

江守沉默。

他在纷散的剑气间隙仰头看向青衣,那张完美如神袛的面孔恰也在看向他,却又似没有。那双眼睛空荡寂静,宛若冰雪凝结。世间万物透映进去了,却什么都不留存。

不动情,不动念,怎会有人能做到如此?

江守绷紧身形,感觉到自己握剑的手心微微汗湿。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因此生畏。

江守忽然想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所以嘴角有些僵硬,表情也显得滑稽。但他背脊挺直,持剑的手极稳,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所以不会有人真的因此发笑。

江守道:“穆青梅。”

他几乎从来不会唤剑侍的名字。穆青梅心脏一跳,望向他。

江守说道,“你可以离开了。”

这是穆青梅第一次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但她旋即感知到江守主动切断了与剑侍之间的心神联系。穆青梅蓦地慌神,只觉得自己身上筋骨相连的一部分被生生砍去了。

“别……”她急急去追索江守的视线,就像他们曾无数次在战斗中做得那样。

但江守却不再看她,掠过时一把拂开她下意识阻拦的手,“让开。”

为什么?

穆青梅苍白着脸,满心茫然不解。

为什么?

就连江守自己说不出原因,也来不及去想。

此刻他只身一剑,胸膛中却生出多年从未有过的畅快来。

想他无极剑宗这一脉养剑侍为影为镜,束己,断情究竟是对是错?

江守心脏陡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越国的剑锋斩破无所不在的画境,顷刻已至青衣身侧又再次被那只不沾烟火气的手挡住。

江守双臂用尽力气压下,一瞬间逼至极近。

他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慢慢道:“你想杀我。”

与武灵之争无关,与此刻挡在他面前的人是谁无关这个青衣只是想杀他,与其余任何无关。江守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为了什么?”江守想不透原因。他与此人原本毫无交集。

他本没有期待听到青衣的回答,却听到那人道:“可惜了。”

江守一怔,目光渐渐变化,道:“你原来是懂的。”

江守是剑修。无论是有情道的剑修还是无情道,都是一样。他要用神通逍遥游,要用手中的剑,便务必跟随本心。

所以他今日,唯有直取,断无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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