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了连城，“连城，我想送殇儿回家，就此别过吧。”

“离生心真狠，竟要将连城一人抛下，独自去快活吗？”连城可怜兮兮地凑到我跟前，象被抛弃的小媳妇儿一样一脸委屈

“明人不说暗话。你一开始跟着我，肯定是为了殇儿。我分析，你们妖族也许有什么东西涉及鲛人一族。此番我送殇儿回去，不想因此给鲛族带去什么麻烦，更不想因此伤了你我同游多年的情谊。”

“离生，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这样的连城，让我心生怜惜。

“愿闻其详。”

“我是妖王嫡长子，母亲早殇，母后留下的妖侍将我带大的。按照妖界规矩，只有嫡长子方可继承王位。”他说的很平静，好象在说的事根本与他无关，“上次的伤你还记得吗？是我父王弄的。听说鲛族九王子丢了，他命我亲自去寻。因久寻无果，他便招我回去问话，受了责罚。”

九王子？那个不会说话的小东西居然是鲛族九王子？好震惊的说。

“你亲爹不仅拿刀斩你，还给你下毒?”这天下，真的有这样的爹吗，都说虎毒不食子，妖王如此对待连城为哪般，究竟是亲生骨肉啊，不疼就算了，还要亲手弄死，太狠了吧。我从小无父无母，不知父母之爱为何感受，但我这些年在凡间，见多了凡人的父母对孩子的关心爱护，着实令我羡慕。没想到，一天没个正形的连城，也和我一样，无人疼爱，我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毒应该是妖妃的手笔。父王再不喜欢我，也不会让我死的。”

“唉，这么说，你也挺可怜的。我生就没有父母就罢了，你明明有父王，还那么对你，嗯，我有点心疼你。”

连城似乎有些惊讶，他定定的看着我，眼中有一层莫名的光华，他原本美得炫目的眼睛此刻烟波流转，水润明亮，我有些看呆了，似要被吸入其中。

不知多久，他移开了目光，轻轻说，语音有些颤抖“离生，你是此生，第一个说心疼我的人。多谢。”也许一个人被忽视久了，突然获得的一点温暖，哪怕只一句关心的话，这于他，也是莫大的救赎。

也许是从此刻起，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从心底，我把他当作我的挚友，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可是，他受伤回来的时候，明明已经知道殇儿就在我身边，他回去为什么没说呢？

“从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殇儿就是九王子。”

“那你为什么没说呢，说了就不会挨打了呀。”

“离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王命不能不遵，但也不想为此伤害无辜。”连城聪慧，看出了我的疑惑。

“什么无辜？你父王要殇儿做什么？”

“我也不知，但想来和鲛绡脱不了干系。”我点点头，此话有理。听说很多年前，妖魔神三界就因为鲛族起过冲突，想必也是为了鲛绡。

妖族要鲛绡做什么呢？这与殇儿又有何关系？我不禁担忧，若妖王真的将殇儿捉了去，怕是后果难料。幸好无事，真有些后怕呢。

“你放心，离生，我不会伤害你和殇儿的。”他恢复了平静，目光如水。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痛苦，真是世事无常啊。

终于到达了南海。

我带着殇儿回他的家，连城说他是火麒麟，不喜入水，便在岸上寻了个地方等我。

殇儿见到南海开心极了，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冒着兴奋的光。他紧拖着我的手，一头扎进海水中。

南海虽比不得我的北海，但也不错，沿途见到好多美丽的小鱼。殇儿在海里游得自在，不时地看着我笑，成串的气泡从他的嘴里和耳后冒出来，可爱死了。

终于，我的脚踩到了实地，所停之处，居然是座十分巍峨的宫殿。

一个头上长了两根须子的守卫看到我手上牵着的小殇儿，兴奋得须子都在抖，连滚带爬地往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快出来，九殿下回来，快去通知王上，出来迎九殿下。”守卫激动得语无伦次，跌倒了爬起来，又再往前跑。

没多时，里面呼啦涌出来一大群的人，或者是鲛人，带头的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他的旁边跌跌撞撞地跟着一个美貌妇人。

妇人一把抱住殇儿，哭得是肝肠寸断、荡气回肠，那个帅气男子想是他的夫君，站在旁边陪着抹泪。后面一连串七八个英俊少年，都眼睛红红的。只有没心没肺的小殇儿，伏在母亲肩头甜甜地看着我笑。

殇儿挣脱母亲的禁锢，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对那个英俊男子说“父王，是这个姐姐救了我。”

我震惊了！

这个小东西，和我在一起走了三十多年，一句话没说过，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子，没想到却是个会说话的，声音还这么清脆悦耳。

“殇儿，你会说话，为何这许多年来，一句话不曾和我说过。”我不高兴了，噘起嘴巴，有种被小孩子戏弄了的感觉。

小殇儿用手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象个恶作剧得惩的小孩子一般童真可爱，他与我在一起的这些时日，稳妥得像个垂暮老人，这是是第一次笑得象个孩子。

英俊男子拉起跪坐在地上的美艳妇人，对我深深施了一礼，笑着说“鲛人必得成年以后，方能在人世说话，长生还小，在人间开不得口。”

我这才知道，成年之前的小鲛人，只能生活在水里，一旦上了陆地，就不能言语了。所以，鲛族有个规矩，鲛人成年前不得离开海水。

我后来仔细想过这件事，可能小鲛人控制能力不行，到岸上后用嘴说话时耳后的腮会漏气，这才导致无法出声。

随后我被众人前呼后拥地迎入大殿坐下，聊了一会才知道，英俊男子是鲛族王上，名蓝申，那个美艳妇人是鲛后，小殇儿是他们的九儿子名为长生，刚刚在殿门前见到的那些少年，是殇儿的八个兄长。

我很是惊叹，居然生了九个儿子，都说龙生九子，难道鲛人也必生九子吗，这个问题，六界全书里并没有说过。

王上执起酒杯，声情并茂地致词“此番小儿顽皮出游，幸得仙上庇护，感激不尽。此后，如有用得着我鲛族的地方，鲛族必定全力以赴，不敢推辞。”说完，他干了那杯酒，毫爽地大笑。

其实我很疑惑，都说鲛人是人身鱼尾，怎地这些鲛人都长着两条腿呢，难道是进化了？以后有机会我定要好好的问殇儿一问。

美艳妇人在席上不断地给我夹菜，见我不喝酒，又嘱咐人给我弄来了新鲜的果汁。不知道是什么果子榨的，好喝得紧。

她将腕上的一串浅蓝色珠子拿下来，戴到我的右腕上，我虽看着珠子好看，但仍连忙推辞，戴在王后手上的珠子串必定是无比珍贵的，我实在不敢受。

她见我推辞，急了，眼圈泛了红，求救地看着自家夫君。

“仙子万莫推辞，此乃万年人鱼泪，很是难得，有驱水避火之功效。此番仙子救了我家九儿，无以为谢，请务必收下，否则我等终究难安。”蓝申见妻子为难，忙向我解释。

人鱼泪？确实好漂亮，蓝光幽幽的、流光溢彩。

那个人一下子从我脑中跳了出来，那个晚上，他坐在我身侧，他说“待我择时去次南海，那里的人鱼泪最是好看，我多取些给你玩耍。”

如今，我已经有了人鱼泪，却不是他送的。

只是，不知他是不是还记得，欠了我一串人鱼泪。

突然其来的感伤袭击了我，以为不去想，就可以忘，但其实，他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从未走开。

吃了饭，我就要离开。但小殇无论如何也不肯，王上和王后也极力挽留，盛情难却。没办法，只好在这里住上些时日了。

晚上我还没睡，小殇儿跑来了，拖着我的手说带我去看鲛族的夜景。

鲛族的夜景果然漂亮，整个头顶一片湛蓝，无数的各色光点闪烁，一个巨大的银盘泼洒着皎白的光，地上的树仿佛水晶般晶莹剔透，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在身边游来游去，蹭得我有些痒痒。

“殇儿，好漂亮啊。”我欢喜得差点跳起来。这许多年，我看过冥川暗红色的赤穹，也看过魔界绿蓝交加的碧顶，可那些完全比不上此时的美景。我抱起殇儿，高兴得使劲亲了他几口，殇儿不好意思地扭着身子，小脸蛋有些微红。

身后一声轻笑，我赶忙转身看，一个身材颀长、清潋绝尘的少年，他的眸光象星星般闪亮，他轻轻走过来，“离生，我是长生的三哥，我叫蓝长星，叫我长星便可。”

我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殇儿大方“三哥，你怎么不睡觉，跑来偷听我和离姐姐说话，先生说偷听非君子所为。”

长星看着殇儿，宠溺的笑了，他轻启的唇真象凡间盛开的太阳花“长生不要误会，三哥没有偷听。”

“三哥，你是不是喜欢离姐姐，我不会答应的，姐姐属于我，哼。”小东西傲娇地转过头，气哼哼的。

我有些赦然，这熊孩子乱说什么，不过刚刚认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胡乱说话，倒叫我无地自容，只好抱着小东西慌乱的跑走了。

后面又传过来一声轻笑，笑声轻得象一片羽毛。

殇儿回头看了他三哥一眼，悄悄和我说“离姐姐，我不会看错的，三哥肯定喜欢你，”他顿了顿，又说“我也喜欢你。”

我没想到，我活了这许多年，被一个几百岁的小稚童给调戏了，有些无力，我弱弱地问他“你个小不点，知道什么叫喜欢吗，还喜欢，你喜欢我什么呀。”

“姐姐你不知道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殇儿可喜欢了。”

味道？什么味道？我吓得赶紧耸起肩头使劲闻了闻，没什么味儿啊。

在鲛族的生活惬意得很，每天都是吃喝玩乐。小殇儿白天需去学堂，那个帅得人神共愤的三王子长星就会来陪我。也不知这个长星是怎么回事，总是偷偷地看我，我捉住他的目光，他又赶紧移了开去，耳朵还红红的。后来，他就总是想找我说话，我不知其意，就总是躲着他。

终于有一天下午，我被长星堵到了凉亭角落里，他的脸带着些微红，手里捧着一截白色的布，他说“离生，这是我织的鲛绡，送给你。”我接过白得如霜似雪的鲛绡，又轻又薄又软，师父说过这鲛绡是个好东西。不仅能防水火，还有治愈外伤的奇效。据说，当年，天魔妖三族为将鲛族纳入自己麾下，很是下了一番力气。可惜鲛族繁衍困难，力量薄弱，夹在三族中间很是为难，不得已鲛王才带着族人躲在了这深海里，以避祸殃。

长星看我接了鲛绡，开心地笑了，红润的唇象刚刚绽放的花瓣，美丽极了。

彼时，我并不知道，接了一个成年鲛人亲自赠送的鲛绡是什么含义。

我在鲛族住了几天，和这里的人结下了深厚的情意，可我终归不属于这里，终是要离开的，更何况，岸上还有连城在等我，我不能让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