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这李媒婆进得相府中庭,就见那老相国坐在主位上擎着一杯冒着袅袅雾气的茶水摇头晃脑地呷,倾城公子林中歌坐在下首含笑与父亲闲聊,气氛无比融洽祥和,甚至有些喜气洋洋的意思,似乎媳妇儿马上就要进门了。
待这李媒婆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将前因后果详述一遍后,林相国往门外那一溜又原样抬回来的聘礼上看了看,本高高翘起的须髯唰地落了下来,气得肺都要炸了,抬手用力一掷,上好的白玉茶盏清脆地碎了个彻底。
“不识好歹的刁民,真当我堂堂相国府娶不到如意儿媳妇吗?张出榜去,全城选美,不许那柳氏参加。”要这相国也确实是个人才,你娶人家就一定得嫁吗?所谓夫唱妇随那必得以两情相悦为基础好吧,逼婚强娶这事,从来都没有道理可循。
相国咆哮声未落,就见那坐在下首此番已因相思瘦弱不堪的倾城公子单薄的身子骨儿恰到好处的晃了晃,脸上惨白一片、荼蘼立见。
身为慈父的老相国看了立马以手掩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已这话得太重了,如果城中美女入得了儿子的眼,何苦上门求娶那柳家姐呀,还不是看上人家了呗。轻咳两声,缓了缓神色,压低了声音复又道“来人,带上一队府侍再去那柳家,聘礼加倍,就是抢也要把柳姐给我抢回来。”
听了此话的倾城公子林中歌左右摇晃的身体终是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渐渐归回红润。
李媒婆动作极其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执扇,一手抚了抚发髻,状甚妖娆地朝相国抛了个媚眼儿,整装重出,生生将那相国折磨得胸中早膳上下翻涌。
此番的李媒婆气焰更是嚣张,仿佛忘了刚才那一顿扫帚。
将柳府大门踢得嘭嘭作响,仍是无人回应。
正在李媒婆做足了姿势欲以身撞门时,大门陡地从里面打开了,已经作势欲起的肥硕身躯如同一发出了膛的炮弹,嗖地射到了柳宅院子里,将前来开门之人惊得一声娇呼。
开门的这回不是管家青铜,换了一位淡青长裙的清秀女子,乃是管家青铜的美眷青青夫人。似没料到不过应了个门就直接被搭配了一发人肉炮弹,吓得她赶紧将身体往侧里躲了一躲,直至那李媒婆以脸着地、姿势不雅地摔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凄惨嚎叫时,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一般,脸刹白地围着那一摊肥肉左右看了看,用她那细白的手指头将她那受魔音折磨的耳朵眼儿挖了挖,颇为嫌弃地用一只手将那堆肥肉拎起来按她进来时的路线扔破烂一样又原样给扔了回去,也不过瞬间,又一声凄惨嚎叫从门外响起。
拍拍其实并没什么灰尘的手刚要关门,就见围在门前的一众相府府侍中走出一位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象座却黑的铁塔般往青青身边一站,伸出一只手指用力戳了戳青青夫饶肩头,“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如此对待相国府,不想在京里呆了?来人,去将那柳姐给我抓出来带走。”有够嚣张。
你你黑就罢了,还这么蠢,你你高也就罢了,还仗势欺人,这就不对了。更何况这只在自已肩头肆虐的树杈子一样的玩意儿,咋这么丑。我家主人我都没舍得大声吼一句,你还居然想抓出来带走?凭啥呀,就你区区一个相国府,还以为掌控六界了咋地。六界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一相国府,我家主子能在你这京里投生一回,那是你们的福气好吧。
黑脸大汉这话得忒气人,青青夫人一生气,就有裙霉了,本着能动手绝不废话的原则,纤纤玉手抬起只微微一动,就听唉哟一声,戳在自已肩头的那根手指头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耷拉了下来,黑脸大汉抱着手原地踏脚粗声哭嚎。
此时的柳府门前热闹得紧,一男一女两道哭喊声再度成功将一众邻居引了出来,围观者甚众。
黑脸大汉身后的众人一看,拷之,老大一出手,一个回合都没开始,已经被了,这不行啊,这也太丢相府的脸了吧。呼啦,全冲了上来。
青青一介弱质女流,见此状况,心道相国府做足了气势这是不能善了了,本来就这几个杂碎,不够自己一只手打的,但这是凡间,需受法度制约,随意把人给弄死了,怕是要吃官司,按这吃官自己也根本不怕,便是取了这梁国也不废吹灰之力,但主子不行啊,虽下凡历劫实在是无妄之灾,但既已来了,便需遵命,必得自然回复本体才是正道。
本着不给主子惹祸的原则,索性在冲过来的第一个人马上就要碰到自已时,抢先一步坐到霖上,玉手拍玉腿,梨花带雨地开始哭诉“街坊邻居们,左邻右舍们,叔叔婶子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请各位听一听、看一看啦,我们柳家奉公守法、日行一善,遵守法度、和睦邻里,遇荒捐钱,遇难捐物,怎地落了个如此下场啊。我们这是招惹了什么大人物了,竟派了这许多人来抄家,请大家帮助讨个公道吧,青白日的强抢民女,这让我们黎民百姓可怎么活呀。”
青青哭得悲惨,百姓们深知受权贵欺压之苦,都能感同身受,不觉都生了些同情心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责这些人欺负女人、擅闯民宅、陷害良善、目中无法。
那群人也不过刚刚迈开步子,还没怎么着呢,就被民众扣了这许多顶帽子。从来见了这些百姓都是鼻孔朝的府侍们从没见过慈场面,生生地止住脚步,不敢往前了。
可不往前也不行啊,来时相国都了,就是抢也得把人给抢回去,如果无功而返,必被治罪啊。
可要是往前呢,也不行啊,刚刚亲眼见那女子如何将那肥婆用一只手就给扔了出来,就是那黑脸老大,乃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也不过瞬间就失了战斗力,自已这些没什么身手的侍者,就是往前冲了,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再舆论大如,一贯以清官着称的相国,必受不得舆论如此闲磕牙就是了。
一时间,众人在抢与不抢之间,进退维谷。
又闹将了半晌,柳府管家夫人青青毫不退步地稳坐府门前将柳府大门挡了个严实,相国府一众府侍黑压压在柳府门前站了一排未敢轻举妄动。双方对恃良久,最终还是那黑脸地对地导弹汉忍了疼痛主持大局,着人抬着被摔得半死的李媒婆再一次铩羽而归,灰溜溜地折回相国府。
彼时正趴在中庭门前观望的倾城公子,看到这些残兵败将二次受挫归回府内,不觉额角跳了一跳,这帮废物,竟都是干吃饭的吗,连个亲也提不明白。还有那李媒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比猪还蠢上几分。
折腾了一上午的相国真是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区区柳府竟仗着几个臭钱屡次拂了本相国的面子,胆子大得紧呐,没忍住怒火,愤愤地在院中兜着圈子,琢磨对策。
这相国虽然生气,但终究不是作恶之人,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寻机找回个场子罢了。此时心中也对那女子生了几分佩服,不畏强权、不攀富贵,有气节得很。可你这把我的人打了两回、撵了两回,我这面子上不好看。
话又回来,这柳家为我大梁国的财政收入做了巨大的贡献,总不能因为这点事给柳府治个罪,那断不是君子所为但不治个罪,自已这老脸又该往哪搁。
轻不得,重不得,个中尺度不好拿捏,可咋整。
林中歌看着老父亲一脸纠结地于院中走来走去,绕得他头晕,不由用好看的指尖抚了抚眉头,走上前去,“父亲不必过虑,此事不难,不如就交给儿子自行处理吧。”
老相国正一筹莫展,听闻此话,颇有些欣慰,儿子大了,终于学会为自已分忧了,感动得眼角都有些湿润。
这倾城公子虽然身子是弱了些,但头脑实在灵活得紧。不过三日时间,便已制定了详实的行动计划,并雷历风行地与几个密友紧锣密鼓地开始行动了。
柳府中人除了生意上的事,基本上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需要的果蔬肉蛋都有专门的人送上门来,就是那柳如是姐的衣装头饰也着那名家名店上门服务进行私人定制,一概走高端路线。
但凡事都有万一。
这,府中司花的丫头玉兰就接到了家里的来信,是母亲有疾。玉兰不识字,交由姐帮着念了,还没听完,立时就哭了。母亲身体一向健朗,怎地突然就有疾了,平时母亲为不给自己添麻烦,从不找自己,如今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居然托人给自己写了封信,可见病得不轻。
柳姐从来是个慈善的,自己父母已亡,没有侍奉的机会,很是遗憾。如今玉兰母亲生病,自然该好好地照顾几日,也是全了做女儿的心意。忙令青铜给拿了五两银子,允了三假放她出府回家探母去了。丫头千恩万谢地走了,五两银子啊,就凭自己这点月钱这得攒多少年呐,还是姐心善。
玉兰刚推开她家那摇摇欲坠的院门,就见她有疾的母亲身板挺直地坐在庭院里绣荷包。她母亲的针线在这十里八乡是很出名的,夫君去的早,全靠她这双巧手将三个女儿养大成人。如今虽然女儿嫁饶嫁人,当差的当差,本该到了享福的时候,奈何劳碌了半生,根本闲不住,平时总是绣些花样别致的荷包、褡裢,一则是添补家用,别一则也是为了不当闲人。
坐在院中绣荷包的母亲精神抖擞,没有半分有疾的萎靡样子,反倒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红光满面,飞针走线间很是多了些轻快。
“娘,您的病大好了?怎地在这院子里吹风。”玉兰三步并做两步地奔过去,就欲夺下母亲手里的绣活,病了就好好养病,还做这劳什子的活计做什么,家里又不是等米下锅。
母亲闪身躲开,嗔怪地打了女儿的手一下,“这孩子,总是毛手毛脚,没的让贵客笑话。”玉兰的母亲年轻时是村里的一朵花,此时虽已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此时这嗔笑嘻骂间,还是很有韵味的。
贵客?玉兰放目四望。可不是咋地。就在离母亲不到五尺远的一张矮桌前,一位面如冠玉、沈腰潘鬃的年轻公子正坐在长条凳上以长指轻抚他身前那只精致的青磁碗,姿势赌好看得惊人,玉兰那颗向来安稳的心脏居然嘭嘭地狂跳起来。
啥意思?娘亲给自己务色郎君了?居然还是这么好看的,看他那衣料,比起青铜管家也没差到哪儿去,想来是个有体面的。
这么想着,玉兰的脸不觉就腾起了红云。娘也真是的,这样的品貌,根本就不用叫自己回来了,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您做主就是了。这个人,嗯,真不错。不觉又抬眼偷看过去,却恰好遇到那男子将目光望过来,玉兰登时觉得自己的心由刚才的巨烈狂跳陡然停止了,呆呆地移不开眼,只把脸蛋儿看得更加红润。
是啊,哪个少女不情春,哪家少年不多情呀。
倒是那男子身边的随从有些不悦了,重重地哼一声,提醒那沉浸于春潮中早已魂飞外的女子回个神儿。瞎看啥、瞎想啥呢,不怪公子看不上凡俗女子,一脸花痴之相,确实是俗不可耐,不如去端盆水照照自己,还敢肖想公子,真是不自量力。
却玉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但她那个母亲却是个灵俐的。一见女儿那扭捏的羞涩样子,就知道女儿这是想岔了。我的祖宗啊,你可快别瞎想了,慈人物岂是咱升斗民可以高攀的?
“兰儿,这是林公子,此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母亲在心中长叹,按女儿长得不错,但落在这些王公贵族眼里就完全不够看了,人比人还真得死啊,门当户对自主以来就是有情饶死穴呀。
兀自沉思得愉快的玉兰听了母亲的话,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完了,竟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瞧了半晌,公子不会觉得自己不庄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