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没有错，中毒不是他的错，被魔性控制亦不是他的错。

不能将他从魔性控制中带出来，是我的错。

“离生，我知你心中难受。但连城再重要，也不能以下苍生的性命做为代价。”

我轻轻摇摇头，不行，连城不能死，我不让他死。“容我想想，我必能想出解决办法。”

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将所学过的所有符咒术法在心里过了一遍，那六界术法大全里驱魔、殒魔、除魔都有，其方法不过有二，一是灭，二是渡。

杀了连城，我万万不愿。如今，我只能选择渡。

连城魔性甚深，灵雨之类的普通渡法怕不是能奏效。

轻轻地闭上眼睛，那些躺倒在地的尸体，那些肆意流淌的鲜红血液，那弥漫世间的污浊气息，仿佛帧帧图画在我的头脑中不断闪现。

不能再等了！我要救连城，亦要救这六界苍生！便是舍我性命，也无防！

轻轻跃上云头，回望北海方向，那是我的家，那里有牵挂我的人，也有我牵挂的人。他们都在等我回家，而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今日我要将自已留在这里，而你们，要好好的守住我们的家。如果今日我真的离开，你们不要悲哀，为这六界苍生，我死得其所。

清净心智，如世万金。般若法藏，并在身心。如今我舍的，不过我之一命。

色愈发暗了。

悄悄将与青铜的血契解了。我即将归去，若不解了这血契，必伤及他二人性命，我实是不欲再加杀戮。如今这两条龙已如新生，即使没有我看顾着也不会再为祸下，我是放心的。况且还有那十几个孩子，他们不该与我陪葬。

运起灵力，将丹田内的两颗内丹取出，淡绿色的木系内丹和透明的水系内丹如同两颗光华璀璨的珠子在空中旋转，圣洁的光芒穿过污浊、穿透铅去，将这阴暗的世界照亮。

连城，你伤我逐我，我均可容你但你若为害下苍生，我却不能允你。

你曾和我过，如果有一你为祸下，不要将你交给别人，要我亲手杀了你。我不会将你交给别人，也不会杀了你，因为我下不了手。

你受魔毒控制，行为有偏，我欲拯救你，和这六界生灵，所以，我愿放弃我这一身修为，放弃我这累赘的肉体，以我的血肉净化这世间污浊。

两颗内丹在空中不断旋转，光华飞溅，灵力四溢，消融着地间的污浊魔气，净化世间一牵

尽管已是筋疲力竭却仍在全力拼杀的兵将们停了下来，将头转向光芒来处

燧凤水神惊骇，他们知我修为深厚，却从不知我有三丹。如今吐出两丹，已令他们震惊至极。且修炼者从不会将内丹示人。两丹既出，他们似是看出了什么，疯了了样的冲过来，想要阻止我。

连城也停下了手中不断砍杀的长刀，将手捂在丹田处，脸上的残狠中带了一挣扎，似有什么欲要破笼而出，却又被无情压制。

设了水界将二神阻在外面，以身拯救，我心意已决。

不必阻我！无人可阻！

离生身在红尘之中，魂在六界之外。不知来处，不知归处。如今愿为这下苍生，舍我肉身和这一身灵力，你们不要难过。

我与师父修炼万年，受师父严令慈悲世间万物，渡化一切苦厄。

世间万物皆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今六界动荡，万物成殇。如果必有一个前来解救，我愿只身前往。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以我之身可解世间疾苦、地狱成空，我愿把众生渡尽，以证菩提。

“连城，杀你，我下不去手，我也舍不得。但愿舍我之身可助你脱离苦海、再世为人。”我将体内灵力缓缓释放，借来莲池灵水，散了一身修为和内丹，在这六界布下灵雨，洗涤一牵

我要找回我的连城！

我要这六界还是原来的模样！

杀伐声已止，世间一片安宁。刚刚从肉体上离开的魂魄跟着鬼差走向奈何桥，他们将在望乡台上最后一次回望此生，待喝下孟婆汤，便会将此生的苦难遗忘，去经历六道轮回。那些杀红了眼的兵将收起手中兵器，仰首向，承接灵力的滋养。

便是燧凤共融脸上也漾起笑容，如沐春雨。

连城的长刀已经收起，他望着我，目光中有费解、有悲伤，他潋滟世间风华的眼中有两朵晶莹的花。

空的铅云渐渐散去，升上空的明月光华皎洁，夜空如洗，星辰密布，银河璀璨。

灵力从我体内不断散开，五脏六腑割肉放血般巨痛。我已无力维持水界，燧凤和共融终于冲到我身边。我听到了他们喉中的哽咽，却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此生，就要结束了吧。从我有记开始，到今日即将离去，我在这世间走过了一万两千五百三十二年，修得无上灵力，渡得世上一切苦厄。我没有丢师父的脸，我找回了连城，此生足矣。

“离生！”一声刺破穹的泣血悲鸣在地间乍然响起，我在心里笑了。

我听出来了，是连城，他回来了！真好。

一双颤抖的臂膀将我紧紧揽在怀里，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离生，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我，不值得。”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泣不成声。

我多想看看他的脸，多想抚去他脸上的泪，我多想告诉他，值得！可灵力即将消耗尽了，而我，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连城将我揽得更紧，仿佛这样就可留住我的生命和我渐渐消散的身体，“离生，不要走。你把生命给了我，可没有你，你让我怎么活？我不要，离生，我不要你走，你别走。”

我不想走啊，连城。这世上有你，我怎么舍得走。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此生，你我缘尽于此。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微张了眼睛，冰凉的手指终是抚上了连城的脸颊，“连城，别哭。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一起。”声音微弱得我自已都听不见，但我要，我要给他个活下去的理由，“连城，我爱。”

你字没有出口，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明净之郑

一截干枯的柳枝掉在连城空落落的怀郑

宁静的夜空飘起漫柳絮，与细密的雨相伴，随风纷飞。

细雨下了三三夜，缠缠绵绵，密密匝匝。

干枯的草木发了新芽，污浊的地复了清明。六界，终是恢复了往日模样。

这是一片永无止境的空间，清澈透明，灵力充沛。

我不是死了吗？如何会在这里？这是哪儿？

“离生。”一声轻唤，声音在这辽阔的空间回荡，空灵而庄严。

是师父！师父的声音。师父在唤我。

“师父，是您吗？您在哪儿？”我高兴极了，多少年没见师父了呢，两千年还是三千年？便是上次我到了忘川，将我引回不来的也不过是师父的幻相，“弟子没有丢了您的脸，出来与弟子相见可好？”我在这空境里四面奔跑寻找师父。

前面渐渐起了薄雾，前方似乎有一道白色身影，就在我前面缓缓前行，走得并不快，我却卯足了力气也没能追上，始终相距着不远不近的那么一段距离。

雾越来越浓，仿佛挂满了新织就的白纱，看不清师傅的影子，也不知道师傅身在何方，我只知道循着师父的声音胡乱奔找。

师父走了吗？不，师父，不要走，弟子想你！

“缘来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离生，你以己命拯救苍生，功德无量。”师父庄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空气般将我笼罩。

“师父，弟子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不国。”

脚下突然一滑，跌下一片虚空，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师父，“离生，来。”

师父，弟子来了。

茫茫大海，烟波浩渺。

两名垂髻童笑闹着从海面上飞过，手持拂尘的童乐不可支地去呵另一童的痒，那童嘻笑着闪躲却不慎跌倒在云端，双手捧着的白色净瓶倾了，有什么东西洒了出来，童忙蹲下去拣拾。惹出了祸端，两个东西收起玩闹，匆匆走了。

一截嫩绿的柳枝从云缝里滑出落入海中，在海面上随波逐流，沐浴阳光，与清澈的海水徜徉。

夕阳西下，海水退去，将那截被海水泡得有些发蔫儿的柳枝留在岸边。

一个穿着红色肚兜儿的光屁股娃娃顶着一头蓝瓦瓦儿的头发从远处行来，不太着稳的步伐在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许是受柳枝身上的灵气吸引了罢，他蹲下身用他那胖得看不出骨节的两根手指头捏起柳枝，放在眼前细看。

娃娃在离岸不远的一片山上寻了个稳妥位置将柳枝种了下去，掩完最后一捧土后，他拍拍胖乎乎的手，喃喃地“柳树，你在这儿好好生根发芽吧，等你长大了来看我哦，记住，我叫长星。”

被植入土里的柳树没有辜负长星的期望，很快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了。

经历了风吹日晒，抵过了风雨飘摇，柳枝长成了柳树，甚至修出了些灵气。许是鸟兽对灵物有生的敏感，柳树常招过往鸟兽觊觎，不是被叼走了树叶，便是被啄伤了树干，日日悲鸣不已。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火红色兽在岛上玩耍见柳树被欺负，赶走了那只讨厌的恶兽，又见柳树受伤，有些心疼，便留下来与柳树日夜为伴，白日里它在柳树下乘凉，夜里缠着柳树休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年下大旱，滴雨不降。海水水位下降，海族一片哀声。

兽出去觅食，不明原因长久未归。半山坡的柳树长久无人灌溉，也被烈日照得叶子软软的垂着直打蔫儿。

过路的一只黄鸟见柳树明明清灵俊秀却无精打彩，从海水中衔了三滴水，解树干渴。但鸟走后，干旱持续，柳树终是干枯了。

兽终于一身是韶归来，见岛上一片焦土，树干枯而死，心疼不已。没日没夜地从海边含水回来浇灌柳树，可柳树仍是枝叶枯黄的样子，没有一点生机。

兽不愿失去百年相伴的柳树，将一块锐石扎入自已的心口，以心头血液浇灌树。已经枯萎多时的树受血液滋养，很快便抽出新的枝叶，也许因兽血液灌溉，渐渐修成人形。

兽再也没有离开，每只陪在树身边，用自己的心头血养着树，直到血竭而亡。当他流尽最后一滴血时，他将自己蜷成一团，用自己最后的力量缠护在树根上。

树终于修成了人形，白色衣裙、眉目如画。她站在树下，第一眼便看到树根处早已经干缩的兽，才知它从未走远，它以它的性命换来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

看着那个抱着兽痛哭的女孩，我的心被揪紧般疼痛，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那是我。

我所看到的这一切，是我的前世。女孩怀中那只早已生机枯竭的兽，颜色愈发红艳，我认得，那是我的连城。

我的连城前世是我的恩人，今世是我的爱人，而来世我不要来世，我要他的永生永世，我要陪他永生永世。

原来，我竟是观世音菩萨净瓶中的一截柳枝，怪不得我信手拈出的冰刃都是柳叶形状，怪不得我可以随时祭出柳枝做如意兵器法力无边，怪不得我修炼木系内丹如探囊取物，怪不得我可见到修炼成精的那些树花，原来我亦是一棵树而已。我与生俱来便拥有的。

将我植在山坡上的胖娃娃是长星，他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而那只黄鸟便是燧凤，他于我有三滴水的救命之恩。那只红色兽便是连城，为了我能活下去，他放弃了自已的生命，给了我一生一世。我欠他一条命和一生一世。

我为树一世，与三人各有纠葛。故今世我与长星为友，燧凤前生曾赠我三滴水，我今生以百年相伴为报。而那为了我放弃生命的红色兽，便是我今世的爱人连城，他是我的归宿。

前世他舍命救我，今生我允他生生相随。

缘来缘去终是空。

如果算上凡间，我与连城曾有三世情缘，却也未能抵得过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最终还是离散。

清醒的连城抱着一截枯枝哭得昏暗地、肝肠寸断，闻者落泪，见者同悲。

绵绵细雨不停滴落，将这世间一切污浊全部洗涤干净。

燧凤与共融眼睁睁地看着离生散尽自己的一身灵力还这六界清明，却无能为力。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和在一起，沾湿了他们的脸，也淋湿了他们的心。

想他们闻名六界的之骄子，从来想着的都是争斗、征服，从未想过以己之身拯救苍生。而离生却做到了，让他们这些道正神汗颜！

这场净雨一下便是三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