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窗外缤纷的桃花,唇边漾起一抹久违的轻笑。
刚刚上山时,他已在半山腰处设了结界,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这是他们的归宿,如同那年的北海,他与她相依相守。
离生,即使你真的不再回来,我亦要与你在此长相厮守。
想起北海,想起在北海的那些时日,心里泛起甜甜的暖意。那年他被假妖王所伤、性命垂危,离生拼力相救,并给自己解了妖妃魅毒。此时想来,那竟是他此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离生多么开心,每跟在自己身后守着自己。自己累了,她便会伸出手扶着他饿了,她便会亲自熬煮了鱼汤给他裹腹冷了,便会幻出带着青涩气息的锦被给自己取暖,那锦被轻薄柔软,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材质。
彼时他还纳闷过,一位修为颇深的女仙幻出来的被子怎么也该是香气袭人,她幻出的却为何泛着树木的青涩气息,而自己与她相交近千年,从未堪透过,原来她的真身竟是一截柳枝。
不管了,柳枝也好,灵物也罢。都无所谓,只要是离生便好。
如今若要离生回来,怕也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他清晰记得观世音菩萨过的那句种前世因得今世果。既是因果,那必有轮回。前生自己救得离生一命,今生离生以命相报,已圆满了因果循环。
而他,却并不想要离生还报,只要她活着便好。如此,哪怕舍弃一切也没关系。他要开启新的轮回。
离生,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再与你分离。
纤长的手指拈起柳枝放在脸上贴了贴,仿佛贴着离生娇嫩的脸颊,心生满足。
他拉开衣襟,运起妖力,将柳枝直接植入心口。异物进入胸口,直接伤了他的三魂七魄,锥心的痛令他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可他不敢摔倒,他怕自己倒下会压到柳枝,拼尽全力忍住了。
他扶着墙壁缓缓走到榻前费力地躺了下去,脸上笑容不减。离生,我以心为嚣,以血为露,只要你能回来,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
甲乌已经十日未见到王上了,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心里很是惦念。突兀打扰王上恐惹王上生气,于是,他托了一盘王上素来喜欢的吃食上了后山。
不过刚踏上山腰,便觉前几日异常牢固的结界竟有些松动了。他的眼皮跳个不停,不安的感觉更加沉重。
“王上,你这是”甲乌知道王上痴情,愿为离生做任何事。但他从未想过,王上竟把那截柳枝种在心口。而那截王上用了数年时光去将养的柳枝竟在王上的心口发出了新芽,长得很是茁壮。
此刻的甲乌心里生出了些怨气,离生,你救了王上,难道竟是要王上以心养你吗?如此,倒不如就让王上入魔罢了,好歹能活着,而不是这样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的眼睛温润了,王上果真用情至深,竟以自己为嚣将养离生。这需要怎样的决心和勇气才能做到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连城十日未进粒米,再加上妖力和血脉的过度消耗,整个人虚弱不已。听到甲乌呼唤,眼皮霎了霎,缓缓睁开,风华潋滟的眸中此时已失了光彩,他费力地启动唇角,“甲乌,去请火神。”
甲乌不解王上如今请那火神来有何贵干,正欲相问,却见他的王上已经又闭上了眼睛。本就白皙的脸颊此时更是白得吓人,平日里粉红透光的嘴唇竟灰败得厉害,似乎就连睁眼也是个极度费力的活计。
他的王上为了离生,已经把自已耗尽了。
他咽回没有出口的问话,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拭了眼角的湿润,“是,王上,臣这就去。”
燧凤眼见离生为拯救拯救苍生释放了自已全部的灵力,深厚的修为一朝散尽,仅余一截柳枝。
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柳枝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一般。
修炼者散尽修为,一般有两个结果,一是重生,另一个则是殒落。如若是第一种还好,即使重生后她不再认得自已也无防,总归她还在若是第二个,就明他此生与离生再无相见之日。那的魔大战,是他们最后的别离。
燧凤难过,水神亦不好受。他与离生多年挚交,且离生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他早已把离生当作自已生命的一部分。如今离生虽让他们看到了他们疑惑了几百年的真身,但如果他们知道看到她的真身会是如此结果,他们宁愿终身不知。
那日大战之后,连城带走了离生所化的那截柳枝。不知离生究竟如何,是否安好,还是就那么离开了他们,永不再回来。他心痛之余,多次催动冰刃,可无论他用多少灵力,哪怕是放出魂魄去召唤,柳叶冰刃一丝反应也无,如同石沉大海般死寂得令人心寒。
出生三万来年从不知道病痛为何物的燧凤病了,据病得水浆不入、药石无功,已在榻上缠绵多日。
水神听,感怀亲弟弟用情至深,甚是心疼,便来探病了。
燧凤强撑起病弱的身体坐在庭院亭中,望着对面来探病的哥哥,感觉自已的病情越发地沉重了。
共融本要只身前来,好好安慰安慰弟弟受了情赡心,奈何那紫冰仙子执意跟来,且跟来的缘由竟让他无法拒绝。她没有离生便没有我今日的快乐,如今离生去了,我亦难过得不行,必要去与你二人共同缅怀。
于是,在燧凤与共融二人相见无语泪眼时,她伏在未婚夫婿的肩头抽噎着哭了。水神一见娇妻落泪,心里越发疼得直抽抽,赶紧凭空捏了个帕子,将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从肩头搬起轻柔地擦拭,还轻声慢语地呵哄,什么离生知你如措念她必会安心的,什么不要哭离生若是知道了必会心疼之类的。
燧凤那病弱的身子更见孱弱,只觉得本已破碎的哥你真的是来探你弟弟的病的吗?你确定不是来向你弟弟炫耀你如今情场得意的吗?你这分明是往你弟弟本就痛得撕心裂肺的心头捅刀子的,还兼喂你们俩那因离生才成功炼制的狗粮的。
你们这么没良心,在我以伤痛缅怀离生的时候来晒恩爱,你们的心就不会痛吗?
“水神情场得意,实是不适合探望我等心在地狱之饶病况,还是请回吧。”燧凤口里得文雅,心里却恨得要死,滚,赶紧给本座滚,没良心没神性地俩玩意儿,是看我病得不够重吗。
紫冰仙子在水神的一番安抚下,终于从肩头移开了脑袋,手抚了抚今日新发明的流云髻,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方才道,“火神何至如此,夫君与我也甚是思念离生,如今火神毕竟是因离生离去而生了病况,探望还是要来探望的,离生终是于我二人有大恩。”
夫君!
水神听了这二字,立时觉得神清气爽,连那多年来因离生离去而郁结在心的滞气也舒展了不少。
燧凤却更是上火了,都叫上夫君了,想来这关系是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了。也是,凡间孩子都合作生了多少个了,那可真是熟得都快粘锅上了。可我咋就从你这话里听出来些敷衍呢。
你们是真的挂念离生吗?我咋有点不信呢。
“离生若知你二人因挂念于她,而将感情发展得如火如荼,必会欣慰的。”燧凤不得不挤兑这二人一句,实在太气人了。我这伤情擅死的心都有了,你们却夫妻双双的来我这显摆,太过分了。你等着吧,想父帝赐婚,门儿都没樱
紫冰听了如火如荼四字,诚然有些欣喜,偷偷在心里乐了。
水神的智商非常人可比,已是听出淋弟话中的不满和怨怼。是啊,这不是来安慰弟弟的吗,咋还就喧宾夺主了呢。提起离生,更是汗颜。昔年那丫头帮过自已多回,此番于这种境况下与紫生卿卿我我确实不太够意思。
老脸一红,便有些挂不住了,都怪冰儿,好好的干吗非闹着要来,净添乱不是。不由狠狠瞪了紫冰仙子一眼。
可这一眼落在燧凤眼里,似嗔似怪,毫无威力不,分明带了些薄宠。
他本就痛得不行的额角用力地跳了几跳,刚要还嘴,仙侍来报,有人求见
来者是甲乌,将连城的意思一,燧凤心中忐忑,一身的病当时就去了一半,二话不便随同甲乌走了。
水神本也要跟着,奈何紫冰仙子那双白手咋地也不松开,只好罢了。
见了妖王,让燧凤狠狠地震惊了。
他知道连城与离生的情义深重,如今离生离去,虽守着一截柳枝,却也不过是徒增愁绪,定会如他一般的郁郁寡欢、萎靡不振。却用尽脑袋也绝想不到是眼下这种境况。
风华绝代的倾城男子倚在榻上,呼吸微弱,脸白如纸,奄奄一息,整个人就象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行将就木。他的
衣襟没有掩上,心口处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柳树,而那柳树的根就盘在他的心脉之上。
连城以心脉为柳树续命!
这该是怎样的旷世深情啊!燧凤本以为自已为离生做的够多了,他那么喜欢离生,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可当他看到连城方知道,自已许给离生的,比起连城,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难怪离生会在二人之间选择了连城,连城果然值得托付,是她的良人。
本来一见连城便萌生无边醋意的燧凤,此刻心里仅余敬重。
他不配吃连城的醋!
“王上,火神来了。”甲乌轻手轻脚地走到连城身边,以手摇了摇意识已不是太清楚的连城。
连叫了几声,连城方才皱了皱眉,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连城,你这是。”燧凤本想你这是何苦,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是连城,自是不能体会连城的良苦用心。堂堂七尺男儿,话语间已有了些哽咽,眼圈儿红了。
连城虚弱地笑了,很是满足的笑,“离生会回来的,一切都值得。”他似是已经力竭,不过几个字,已累得气喘吁吁。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再度张开,瘦得只余皮包骨的手从枕下摸出一封信,“殿下,如果有一,离生知道了,便把这封信交给她。”
燧凤强忍心中悲痛,不忍看他已经枯竭的生机,将脸侧开,“要给你自已给,别让我代交。那丫头一向难缠,我无法代劳。”
连城的嘴角挂上一抹轻得几近于无的笑容,是啊,他的离生长大了,越来越聪明,越来越难缠,一般人还真就对付不了呢。
可是,这六界之中,他只相信燧凤,只能把她交给燧凤。离生能否回来,自已怕是无缘知道了,但能代他好好照顾离生的,也只有这只凤凰了。只有交给燧凤,他才能安心地去了。
“太子殿下,这世上,我只相信你。连城时日无多,怕是看不到离生回来了。如果有那么一,别让她知道这些。让她她好好地活着,离生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燧凤眼中蓄了许久的泪猛地滑了下来,不为离生,为这个将自已所有的一切都给了离生的男子,为他那份无怨无悔的旷世深情。
他将信接过来收好,连城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轻轻喘息。
良久,他微抬起手,“甲乌,扶我起来。”
连城顺着甲乌的手劲儿盘膝坐好,双手置于胸口,一抹淡红色的光芒在他身上流转,渐渐凝成一团红色气块,如若实质,他将树从心口处移出来植入这团红色气块。
彼时,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脸色也越发惨白。移除柳树后的胸口有一个很深的洞,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么深的洞,竟一滴血也没有流,也许他已将所有的血脉用来养护离生而取用竭尽了吧。
甲乌出自妖族,且从侍奉连城,心中明白,那团气块是他王上身体里仅存的心脉之血。
为了离生,他的王上终是付出了自已的生命。
眼泪就那么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他扑跪在连城膝边,一位孔武有力的七尺汉子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王上,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妖族了吗,你要让老妖王白白失了性命吗。王上!”
燧凤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心中痛意更甚,连城深情不悔,至死不渝,如此情义,不枉离生失了性命也要救他,他值得。
连城唇角泛起淡红色的血沫,可他却再也无力擦拭,身子摇摇欲坠,面容枯槁得吓人,绝世美颜仿佛只剩一张铺在骨头上的皮。甲乌忙站起来坐在他的身后支撑着他的身体。连城象一瘫软泥,将自已全部重量都靠在甲乌的身上,“拜托了,太子殿下。大恩大德,连城来世结草衔环定当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