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勇钦想请聂北协助,殷玄会批吗?当然不会。
殷玄这会儿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听了功勇钦的话后,直接让随海把他轰出去了。
功勇钦狼狈地跌出门外,被守在门口的聂青婉看个正着,功勇钦面子挂不住,往她瞪了一眼,刚整理好官袍走出两步,他又折回来,一脸笑意地问她:“今天谁惹皇上了?”
聂青婉眼皮微掀,软声说道:“不知道。”
功勇钦知道最近这个晋东郡主很受皇上的宠爱,远比明贵妃还要受宠,明贵妃虽然被皇上宠着护着,可从没被皇上允许进入过龙阳宫,更没在龙阳宫的主殿里留过夜,尊贵如皇后的陈德娣,也没有,贤良温和的宸妃也没有,只有这个晋东郡主,开启了后宫女人们的先河,入住了龙阳宫。
虽然是被贬进入的,可能进到龙阳宫里面,那就是一种本事。
功勇钦心思转了几转,悄声说道:“皇后中毒一事儿你知道吧?”
聂青婉道:“知道。”
功勇钦道:“最近查到了一个疑点,需要请聂北协助,你可能不知道聂北是谁,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他能帮我们查案就行了,晚上你伺候皇上的时候,跟他说一说。”
聂青婉道:“大人刚进去没向皇上提吗?”
功勇钦叹气道:“提了,可皇上没允。”
聂青婉道:“皇上既不允,那就说明他不乐意,你却还让我去说,大人是觉得我眼睛不好使还是脑袋不好使?不说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能不能在皇上面前说这话了,就是能说,皇上也不一定会听,就算皇上听了,应不应我也干涉不了,莫不是大人还觉得,我一个小小宫女,连皇上都能左右?”
不轻不重的音调,暖暖的嗓音,不疾不缓的话语,把功勇钦说的一愣。
功勇钦是臣,很少接触后宫的女子,御书房严禁后宫女子涉入,就算每回来御书房面圣,也与皇宫女子搭不了边,唯一有见面机会的就是各种庆典大典祭拜等重要节日,可那样的日子,也只是远远地参拜,压根不会近距离接触。
所闻之事全来自于别人之口,就如同现在这个晋东郡主,知道她这段时间正受宠,却不知道她品性如何,这一接触才知道,牙尖嘴利,不好应付。
功勇钦道:“是我失言,告辞。”
功勇钦说完,正准备要走,御书房的门打开了,随海走出来,正准备喊聂青婉进去,见功勇钦还在,不免咦了一声,又见功勇钦跟聂青婉一副谈话的架势,随海就更疑惑了,他看了看功勇钦,又看了看聂青婉,还没开口问询,功勇钦就先一步走了。
等人走的没踪影,随海看向聂青婉,问道:“刚刚你在跟功大人说话?”
聂青婉道:“没有。”
随海眯眼:“我都撞见了,你还要狡辩,你若不如实说,我就进去禀告皇上。”
聂青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那你禀告吧。”
她说完,问:“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随海冷哼:“皇上宣你进去。”
聂青婉端着糕盘走了进去,进去后走到龙桌旁边,问殷玄是不是要她研墨。
殷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手中的大长盘子,见盘子上他刚刚搁在那里吃了一小半的糕饼不见了,心情奇迹般的就好了。
他以为聂青婉是吃了,但其实聂青婉出去后就把那玉米糕扔了。
殷玄道:“盘子搁着吧。”
聂青婉将大长盘子放在另一侧的桌子上,过来研墨。
研墨的途中,随海进来了,附在殷玄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完,随海看了聂青婉一眼,出去守门。
殷玄批改了三五个折子后问聂青婉:“你跟功勇钦认识?”
聂青婉道:“不认识。”
殷玄道:“那他找你说什么话?”
聂青婉道:“功大人说皇后中毒一案需要一个叫聂北的人协助,可皇上你没允,他让我晚上伺候皇上的时候说一说。”
殷玄似笑非笑,搁下御笔,兴味地问:“你应了他?”
聂青婉道:“没有。”
殷玄道:“为什么不应?”
聂青婉道:“我自知没那么大的份量,左右不了皇上,亦不会做自己不该做的事情,我如今负责给皇上研墨,只要做好这件事就行了。”
殷玄收回目光,说道:“你倒是很清醒。”
聂青婉道:“当然,我一直清醒的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殷玄唇角微勾,却一丝笑容都没有,他继续拿起狼毫,批改折子。
临到晚上,李东楼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跟今日白天功勇钦向殷玄汇报的一样,李东楼也查到了马胡同,查到了马艳兰,知道那两个荷包是从一个挑货郎的手中流出来的,可问遍周遭的所有人,都说不认识那个挑货郎。
李东楼道:“臣怀疑那个挑货郎就是王云瑶。”
殷玄道:“光怀疑没用,得有证据。”
李东楼道:“关押到刑部提审,就不怕她不招。”
殷玄笑了笑,没应这句话,只又问:“冼弼那边查的如何了?他家中可有任何可疑的药草?”
李东楼说:“没有,今日我去他府上搜过了,都是一些寻常的药材,备着应急之需的。”
殷玄背起双手,走到窗户边上,他伸手推开一扇窗,斜靠在金粉一样的墙壁上,看着窗户外的夜景,夜景很美,宫灯、星光、月色勾勒着宫廷飞檐,错落的花草树木,夏日漂浮的花香,一些提着灯笼缓步慢行的宫女,驻守的禁军,光与景,美女与铁戈,把眼前装饰的鲜活而生动。
殷玄靠在那里看着,长久的静默。
稍顷,他问李东楼:“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李东楼微惊,说道:“皇上为何如此问?”
殷玄道:“感觉某个人回来了,可又觉得不可能,但从烟霞殿那次的药材事件过去,到现在的皇后中毒,这一系列的前后谋划,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几乎无懈可击,凭空出现的药草,无端死亡的吴平,替罪的庞林,得到药草而息事宁人的明贵妃,这几个人的心理全被别人看穿。”
“吴平效忠皇后,却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他为了能更接触拓拔明烟,就想用药材去邀功,反被人利用,庞林受拓拔明烟的恩,想报恩,也想得到药材,也被人利用了,而拓拔明烟,失去一个亲信,却得到了珍贵药材,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一场悬案凶杀,就此了结,但自此,皇后跟明贵妃越发不睦,接着皇后中毒,偏不是别的毒,是必须由炎芨草才能触发的毒,而炎芨草唯拓拔明烟手上有,这是明摆着把矛头指向拓拔明烟。”
李东楼挑眉,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对付明贵妃?”
殷玄道:“若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上,并非如此,皇后中毒,却是可解之毒,那么这个人就不是冲着皇后和明贵妃来的,如果是冲着这二人,她一定不会让皇后活着,一旦皇后出了事,明贵妃就算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可她手上有炎芨草,就必然要被陈家人强行扣上罪名,如此一来,皇后和明贵妃都被她解决了,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今日功勇钦的话提醒了朕,是聂家。”
李东楼大啊一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想启用聂家?”
殷玄道:“大概是这样,应该不会错。她先是以一出药材杀人事件惹得皇后与明贵妃的矛盾加剧,再以炎芨草来发动第二次事件,她把皇后的心理抓的很稳,她深知皇后中毒后不会善罢甘休,又加上炎芨草唯拓拔明烟才有,那么,皇后就更加不会息事宁人,哪怕她的毒已解。”
“还有窦福泽此人,窦福泽虽然是太医院院正,可在早前,他只是一个寻常的院使,那个时候炎芨草已经被封进了太医院的库房,他可能看过炎芨草,却压根接触不到,亦辨别不出来炎芨草的气味,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他的荷包里面装了可使皇后中毒的药草,这个幕后之人不单对宫中每一个人的心理掌握的很到位,且极熟悉皇宫的一切,她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
“而这起案子,查到如今,似乎还是一团迷雾,以功勇钦的能力,他完全没办法应对,所以此人对功勇钦也极为了解,应该说,她对整个大殷帝国的所有人都极熟悉了解。功勇钦曾是聂北的侍郎,对聂北的能力深信不疑,当然,聂北确实有着极为高超的断案手腕,功勇钦在走投无路之际,定然会向朕请旨,请聂北归朝,协助他。”
李东楼震惊,回味着刚刚殷玄问的你相信轮回转世吗,还有他刚刚说的感觉某个人回来了,以及他后面字字珠玑的分析,以及最后的那两个字聂家,他眼皮陡然一跳,惊惶地想,莫不是皇上在怀疑,太后回来了?这怎么可能!
李东楼吓的脸色骇然一白,却听殷玄兀自喃喃:“除了她,朕想不到还有谁有这等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运筹帷幄,掌管风云,信手布局。”
殷玄握紧了手,转身对李东楼说:“你先退下吧。”
李东楼还处在太后回来了这样可怕的问号里,听殷玄让他退下,他怔怔地离开了。
殷玄回到寝殿,一室明灯豁亮里,聂青婉正弯腰整理着龙床,殷玄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直到她整理好床铺返身,见他站在那里,上前来见礼,他亦没动。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身子僵硬着。
若她真是她,那该有多好。
那么,她是她吗?
殷玄扬声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传旨,让御膳房再送一些玉米糕过来,但不要太多,而且口味不必杂,只送一种口味即可。
随海问什么口味,殷玄没答,转而问聂青婉:“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聂青婉道:“我不挑,哪种口味都行。”
殷玄道:“那就雪梨味的吧,雪梨配玉米,最是香甜。”
聂青婉不动声色地按压了一下手指,雪梨配玉米,最是香甜。这句话是她说的,而雪梨味的玉米糕,也是她最爱中的最爱。
聂青婉垂下眸,说道:“皇上决定就好。”
殷玄就让随海去传旨。
等雪梨味的玉米糕送到寝宫,殷玄也亲手泡了一壶桔茶来,当然,聂青婉并不知道这壶桔茶是殷玄亲手泡的,直到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之后,她才猛然一愣。
这是任吉的桔茶手法,亦是她最爱的。
殷玄见她表情有了微秒的变化,鹰隼似的目光内波澜顿现,却又瞬间消失无踪,他慢慢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抵在唇边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喝到一杯桔茶见底后,他才将杯子放下来,重新提起金镶银的玉壶,缓慢地倒着,边倒边说:“这是朕泡的,是不是特别好喝?”
聂青婉抿住唇,此茶唯任吉一人泡的出来,别人就是学,也学不来他的手艺,若这茶真是殷玄所泡,那任吉必然在他手中。
因为此茶手法,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压根学不会,得一年两年的漫长琢磨。
他跟任吉学会了这种桔茶手法,是想做什么?
他把任吉扣在了哪里?
聂青婉心中动怒,却不得不先压下火气,沉着声音说:“既是皇上亲手泡的,那定然是极好喝的。”
殷玄道:“那你喝吧。”
他将刚倒的那杯桔茶推给她,伸手将她环进了怀里,他盯着那茶杯,盯着那玉米糕,眸色深邃,嗓音低沉:“朕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聂青婉冷笑,问:“什么气息?”
殷玄低头看她,目光孤傲如月,面孔俊冷如刀,这个指腹沾满了鲜血的男人倏然伸出手,理了一下她的青丝,不温不热地说:“令人心动的气息。”
聂青婉沉着脸不应声。
殷玄也没想着她能给自己什么回应,从她刚刚喝桔茶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妙变化里他就觉得他的猜测不会错,他的感觉也不会错,他一生所执爱的女人,即便死了,即便换了容貌,换了人,可只要是她的灵魂,但凡来到他的面前,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普天之下,唯任吉泡的桔茶能让她特别对待。
而任吉,终其一生,只伺奉了一个她。
殷玄见她不端杯,低声问道:“不喝了?”
聂青婉道:“不想喝了。”
殷玄道:“那睡觉吧,往后你若想喝,朕再泡给你。”
他说着,抱起她就要往龙床去。
昨夜还是她在伺候他,今夜反倒变成他抱她上床了,聂青婉觉得很不妥,大大的不妥,可殷玄很强势,亦很固执,非要抱她上床不可。
把她放在床上后,殷玄掏出药膏,放在她的手边,并提醒她记得涂抹。
他很想吻一吻她,可还是忍住了。
殷玄站起身,走了,这一夜,他没在龙阳宫过夜,他去了烟霞殿。
拓拔明烟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这几天拓拔明烟也在纠结,不知道把华北娇送到殷玄面前是对还是错,拓拔明烟从没想过殷玄会如此对待一个女人,原本她坚信,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殷玄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可这几天,殷玄对华北娇的态度猛然让她意识到了威胁,亦让她感到了恐慌。
她在皇宫能如鱼得水,靠的就是皇上的宠爱,若哪一天,她没了皇上的宠爱,那她就真的完了。
旁人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靠山,可她一个都没有。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上。
若是皇上不再宠爱她,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忽然意识到,皇后固然与她敌对,可皇后威胁不到她,因为皇后不得皇上的爱,而她虽没有后台,却一直享受着皇上的专宠。
如今,有一个女人与她分了这杯羹,向着她还行,不向着她呢?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能让那个女人再分了,皇上的专宠,只能属于她。
拓拔明烟想去找殷玄,又不敢触犯后宫女子不得涉入御书房的禁令,又加上如今皇后中毒一案,她想着殷玄定忙的不可开交,也不敢去打扰他,她只好在自己的宫里等。
焦躁地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皇上。
她喜上眉梢,打扮的花枝招展,迎了出去。
殷玄上下将她看一眼,笑道:“怎么做这副打扮?”
拓拔明烟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殷玄眉头皱了皱,挡住了她的手,说道:“进去吧,朕有点累了。”
这样排斥的举动让拓拔明烟的心咯噔一跳,上一回他也推开了她,她却没有警觉,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抗拒。
他不愿意她再靠近他。
这个认知和想法对拓拔明烟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殷玄进去之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与她同床共枕,他走向另一道门,门内连着一间如龙阳宫寝殿一般的主室,家具摆设甚至是龙床,都与龙阳宫主殿的寝室相仿。
拓拔明烟跟随在他身后进入,看到他打开了那道门。
拓拔明烟攥紧手,眼中充血一般压着沉沉的嫉妒,死死地咬着嘴唇。
殷玄经由过道,来到了一座宫殿前。
一座被永久尘封的宫殿紫金宫。
太后生前的住所,死后灵柩封存之地。
紫金宫并不是聂青婉自己取的,而是大殷帝国的百姓们为她取的,在百姓们心中,紫是所有颜色中最尊贵大气的色彩,金是所有器皿中最奢华贵重的材质,它们都是天地间最至高至贵的东西,正如聂青婉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一样,独一无二,谁也不可替代,亦谁都不可比拟。
在殷玄心中,这座宫殿所承载的一切,也是独一无二神圣不可侵犯的。
殷玄像往前一样走进去,直接走到太后的主寝殿里面,那里,站着一个人,大约四十多岁,体宽肩阔,长的很是魁梧,一点儿也不像太监的样子,可他就是曾经伺候在太后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的大内总管任吉。
任吉看到殷玄来了,默默地动了动眼皮,退后一步。
殷玄走到床边,看着摆在龙床之上的那个冰棺,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人,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的鼻,她的眼睛,低喃地说:“你回来了吗?如果真是你,按照你的风格,你不会放过曾经害过你的人,所以,你是来寻仇的吧?陈德娣和拓拔明烟都是烟雾弹,你真正的目地是要重新启用聂家,启用你的本族,丰满你的羽翼,然后打开复仇之门。”
“但其实不用这么复杂,你只要承认她就是你,朕就定然给你想要的一切。哦,朕忘了,你不喜欢给予,你只喜欢掠夺,那你要不要掠夺朕的心?你若不要,那朕只能逼你来夺了。朕的心只有你也只给你,你的心也只能装朕只能给朕,婉婉,朕希望她是你,如若她不是,她就必须得死,这个世上,不需要有第二个聂青婉,你只能是唯一。”
殷玄说完那一番话,靠在冰棺上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这才又睁开眼,眷恋不舍、爱恋痴缠地看了冰棺里的女子很久,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经过任吉身边的时候,任吉出声问道:“你刚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谁回来了?”
殷玄道:“你心里想着谁,那就是谁。”
任吉大惊,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龙袖,激动地问道:“她在哪儿?”
殷玄低头看了一眼他抓在自己龙袖上的手,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对殷玄而言,任吉只是一个太监,却也是他最羡慕最嫉妒的人,因为他能无时无刻陪在那个人的身边,即便是黑夜就寝的时候,每每那个时候,殷玄都极想把任吉挫骨扬灰了。
但是他不能。
那个时候不能,这个时候亦不能。
那个时候任吉也是保护她的左右手,殷玄自认自己要比任吉出色一百倍一万倍,可不能否认的是,任吉的武功也极为出色。
有任吉在,殷玄就不担心自己不在那个人的身边的时候,那个人会出事。
而现在,殷玄需要任吉守护她,所以更没法将任吉挫骨扬灰。
只是,任吉想见她,下辈子吧!
殷玄冷笑一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身份。”
任吉慢慢松开手,他只想知道他的主子在哪里,他红着眼眶,用着祈求的语气说:“她真回来了吗?带我去见她一面。”
殷玄抿唇不语,双手负后的姿势是高大的,是尊贵的,是不可侵犯的,同时也是悲伤的,他呢喃着问:“你也相信生死轮回吗?”
任吉哽咽道:“我不信鬼神,但我知道,她是神一样的人物,即便被人残害,也定然会再次回来,她不是普通人,她一定会再回来,主宰这个天下,她是天生的王权,她不会倒的。”
这样的信仰,几乎深入骨髓到每一个大殷百姓们的心中。
殷玄冷笑道:“所以那天事件之后,你不闻不问,甘愿被朕驱使,守候在这里,一守就是三年,是因为你相信,她还会回来,找朕报仇,是吗?”
任吉沉着脸不应声,但那样的神情,分明就是如此想的。
殷玄又笑了,只那笑声毛骨悚然。
笑罢,他什么都没再说,走了。
任吉在他走后走到冰棺前,看着躺在冰棺里面容颜绝色,一身华丽太后凤服的女子,想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却又不敢,眼中藏着很多情义,最后都一一归于眼底。
他轻声道:“你若真的回来了,任吉这一次拼尽一切也要保护好你,不会再让殷玄害你一次,更不会让他再接近你一分,狼子野心之人,根本没伺候你的资格。”
殷玄回去后,看到拓拔明烟还站在他的睡寝里,似乎在等他,他问道:“怎么还不睡?”
拓拔明烟道:“臣妾在等皇上。”
殷玄道:“等朕做什么,你去睡你的。”
拓拔明烟壮着胆子说:“臣妾今晚想侍奉皇上。”
她说完,往他脚边的地上一跪。
殷玄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龙床边缘坐下,他没理她,亦没看她,只扬声把随海喊了进来,让他伺候他沐浴。
沐浴的地方在一门之隔的池汤里,在殷玄去看望聂青婉的这个时间段里已经备好了热水。
随海进来,见拓拔明烟跪在地上,皇上似乎视而不见,他也只好视而不见,伺候这位主子久了,随海多少也摸清了一些门路,皇上不愿意好好待见的人,他也不能好好待见,这是眼色。
见殷玄起身,往池汤走了去,随海也赶紧跟上。
洗完澡出来,见拓拔明烟还跪在那里,殷玄微微的就动了气,他冷冷地盯着拓拔明烟,说道:“谨守你的本分,这后宫之中唯有你最清楚朕的心思,也唯有你最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朕夜夜来你这里,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对朕有任何非份之想,可如今,你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你想让朕宠幸你,那你觉得,你有哪里比得上她,嗯?”
一句哪里比得上,生生把拓拔明烟说的脸红羞燥,无地自容,她忽然红了眼眶,扬起头,与殷玄冷煞无温的目光对上,她不躲不闪,殷玄亦没移动分毫。
可那样的对视里,他的眼中全是无情。
拓拔明烟禁不住就流了泪,她在爱上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跟那个人一样,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可那个时候,她想着,没关系,她爱他,能守在他身边就好。
她得不到所爱,他亦得不到,那她就跟他一样了。
她愿意这样与他分享同样暗恋的痛苦。
可是,如今,他似乎又动了情,这怎么可以!那这三年她的坚守算什么?太后之死算什么?她这三年为他打的掩护又算什么!
拓拔明烟不甘心,很不甘心,华北娇能侍奉他,为什么她不能?她比不上那个人,难道华北娇就能比上了?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说道:“别人能伺候皇上,臣妾也能。”
殷玄眯眼,修长圆润的指腹扣击在了膝盖上,他穿着明黄的睡袍,右腿屈起,胳膊搭在上面自然垂落,墨发从两侧肩膀往后垂,这么个时候,褪去了帝王朝服的他看不去没那么威仪森然,可因为拓拔明烟的话,他丰神毓俊的脸上首次显现了肃杀的冷意。
他忽然落下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拓拔明烟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很想服侍朕?”
拓拔明烟道:“臣妾的心思,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殷玄冷笑:“你对朕的心意,朕很清楚,但朕还真不知道,你竟怀有此等妄想,不过,朕告诉你,没有人能服侍朕,你不能,华北娇亦不能。”
拓拔明烟几乎拔高了音调,有些歇斯底里地说:“可华北娇夜夜宿在你的龙阳宫里!”
殷玄漠然道:“是吗,她宿在朕的龙阳宫,就一定是在侍奉朕吗?你怎么不说是朕在侍奉她呢?”
拓拔明烟心腔一抖,脸色骇然。
皇上在说什么?
殷玄道:“出去吧,你若不想再住烟霞殿,朕会重新换个人住进来,是走是留,你自己掂量。”
殷玄说完那句话,再也不看她,指峰一抬,熄了屋内全部的灯,然后躺回到龙床上,侧过身子,睡了。
他今夜注定没法入睡,倒与拓拔明烟没有关系,只因他有点儿相信,华北娇真的就是那个人,她回来了,任吉没见到人都能如此肯定,他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殷玄侧着身子,用手蒙住脸,挡住了那帝王眼中所流出的一丝喜极而泣的泪。
那么,你归来,想讨朕的命,而朕想要你的心,最终,谁胜谁败呢?
上一世,你主宰着朕。
而这一世,谁会主宰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