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微斯与孔橘颂视线对上。
一个是已然盛名传世的华美少年,一个是在不久的未来将会大放异彩的俊逸名士。
或许他们的心中都有隐隐的预感。所谓狭路相逢,说不定只是命运的安排。
孔橘颂也不知为何有些在意刚刚无意间对视到的那个年轻士子,他的出现,就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让孔橘颂的内心生出一种鲜有的压力,来自有着深不可测高度的同辈人的压力。只是这样的人,居然如今才出现。就好像,他的到来,预示着更大风暴的到来,聚焦于整个帝国的青年人的一场巨大的变革,似乎,似乎正在启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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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蔓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质骰子。
张微斯看到不禁失笑,“姜兄果然思虑周全,这个办法,甚妙,微斯佩服。”
姜蔓口中念念有词:“礼乐射御书数,一二三四五六,摇到哪个就去哪儿。”
骰子最终定格朝上的数字是二。
“就它吧。”
姜蔓和张微斯排进了考核“乐”的队伍里。
“橘颂公子,可要一同观摩一番?”
“那便是橘颂的荣幸。我便跟着这组吧。瞧着那里面有不错的孩子。”
主考官望了一眼,“说的是呢,橘颂公子果然眼光独到,笔试的头名都在这组里。”
“都?”
“是啊,两个并列的头名。卷子拿出来毫无差处,便是去了那太学府,也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的才学是毋庸置疑地让人啧啧惊叹呐。”
“那么,我更可以期待一下了。”孔橘颂轻摇羽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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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帝舜,修舞《大韶》。凤凰来仪,百兽率舞。浩浩汤汤,神来之作。春秋式微,曲谱散佚。至汉以后,再未出世。
姜蔓从前在崇文馆中偶翻得曲谱,才知原不是在沧海桑田的朝代更迭中消失了,而是它一直静静地呆在某处,默不作声,乖巧至极。那样极富耐心地等待着,守候着,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天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只可惜,它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姜蔓可悲地发现,真的只是再无人去重视它,再无人愿意修复它。这样一支何等穷极壮观的舞蹈,就再不曾出现过在世人面前。
想来还是觉得甚是遗憾。待她回宫,定是要拉上足够的人,好好排练一番。
*
“姜蔓入场。”
姜蔓回神,定定地走上前去。
孔橘颂坐在副位。前面已经上场了几位士子,然而皆是些平庸之辈。几轮下来,孔橘颂已然兴致缺缺。他勾起自己的发尾,缠绕又放开。如果再不出现些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可真没有耐心呆下去了。
“开始吧。”
姜蔓向着记录考情的考官点了下头。既然决定好了一种人设,如果要装,那便索性装到底吧。
姜蔓开嗓,凝眸指尖,身段柔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词曲儿翻转了好些个婉转音调,自有一派曼妙神韵。那张面容虽还是普通,却仍是生出让人目不转睛的神奇魔力。
有人暗自嘀咕:“什么嘛?这个人在干什么?”
有人看不惯大声嚷嚷起来:“竟是这种莺歌燕舞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看着就让人害臊。哪里是大丈夫所为,成何体统!我辈之耻!”
有人掩面低声抱怨:“害,与这种小白脸为伍,亏得还是笔试头名,儒生羞愧。”
孔橘颂本以扇遮面,却在听到姜蔓的开场后,微微勾起一抹笑。
先生昔日所言似又在耳畔响起:“人之困,非困于身,而困于心。天下之大不韪,也不过是众生的一道心魔。若有朝一日,你遇见能破此心魔之人,这样的人,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
他向着身旁无意一瞥,主考官似面色不佳。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好!”待姜蔓唱完,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张微斯用力鼓起掌来,鲜衣怒马,恣情尽兴。什么旁人异样的眼光、难听的说法,他一概都置若罔闻。对于他欣赏的,他自然不吝啬他的称赞。
“安静!”主考官压下情绪,讯问道:“学子姜蔓,尔有何缘由,敢在这神圣学府何以出演这等三教九流之把戏?”
其他士子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姜蔓镇定自若道:“敢问大人与诸位,是否都听过这类曲调?”
“这……”那是必然的,可是谁会把这些拿到明面上来说?这不都是私下取乐时候助兴用的么?
“蔓以为,所谓下里巴人、所谓阳春白雪,生而平等!何故三教九流就上不得台面,高深典雅就一定遥不可及?亦如寒门学子与氏族子弟之间巨大的鸿沟,而在这里的诸位,不正是为了实现阶级的跨越而站在这里么!而学生姜蔓所求,不过一雅俗共赏尔!”
最后掷地有声一问,最为致命:“而就是有着这样想法的学子姜蔓,何错之有?”
孔橘颂终于放下扇子。就是这样的人啊。在众声喧哗中他保持沉默,然而,他一开口,就一鸣惊人,使众芳失色。
是……先生吗?
众人低下头,互相看了看。他们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主考官艰难地开了口:“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