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9 龙眼与人(1 / 1)偈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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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老头,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首歌?”刘桥问。

莫枭笑容复杂,只拍拍孩子肩膀。

远处,冠木丛生、峭石险叠,山脊若弓壁如渊,恰似人生。

莫枭回头,增山已在面前。

谷善兮仍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这样宁静平和,脚下生出枝节,仿佛她也在土地扎根,力量回流,踏实地冒出芽尖……

眼泪从周身汇集而来,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泉涌而出,从未这样温暖过,从未这样轻柔。

茅山身后,是一座雄伟、高耸入云的大山,增寨即掩藏在内。数百年间,侗人繁衍生息,男子骁勇,女子亦能弯弓拔剑,成为侗族的一支大氏——岁氏。

鱼尾溪淙淙,自山顶而出,落到山腰,将寨子一拥入怀,一座风雨桥横立在上,负责接引远道而来的客人,桥头的土坎是土地神的神位。

对了,这桥,也是年轻男女的花桥,促成过无数姻缘。

对岸,一座古朴、磅礴的鼓楼站立着,眺望四野,其后,乌檐木屋环绕,呈百褶裙式,糯禾梯田与珍惜林木簇拥三围。鼓楼坪的空地上、格栅边,众人集聚、热火朝天。

这些,谷善兮他们暂时还看不到,正小心翼翼地抓着枝木,横着脚掌下山呢。

山阴处藤蔓匍匐,有些甚至伸出倒钩刺,石头上布满绿藓,积露未化,极易摔倒。

刘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不走了。”

绳子相连,他一停下,前边的六人也得停下。孙薇薇站在五米外,“喂,起来啊。”

“不,我累了!”

遮天蔽日的黄绿天网,将这一片的空气凝固,猿猴啼叫的回音传来,很不好受。

谷善兮皱眉,抚平胸口,嘴唇有些发干,呼吸不是很顺畅。

莫枭上前,提起刘阿桥,队伍继续前进。

他们走的路线似蛇,蜿蜒曲折,莫枭一路提醒,玉子带头,避开了陷阱、动物巢穴,两刻钟后,地势稍缓,阳光漏下,有风来。

前边是一片竹林,里头,几人席地而坐。谷粲兮是侧坐在一块凸起的土坡上的,他脚边冒有笋尖,左后方有一丛竹子,上头长有竹黄。

“这是什么?”他斜侧身子,用手去够。

莫老头开囊喝水,绳头在他脚边;

谷善兮拖着腮帮子,想东西;

刘桥四脚八叉躺,邓石擦汗呢……总之,各有各的忙,无人理会。

够不着,再使劲儿,用力蹬,笋尖断啦,“哗啦——”刘阿桥第一个被拖拽出去。

刘蓼儿身子一倒,谷善兮看见小萝卜头,下意识地抬脚去抓。

“喂——”孙薇薇话没说完,也被扯下去。眨眼之间,邓石刚擦去的汗又被逼了出来,衣服被刮得左一道右一道,双手青筋暴起。

玉子发狠,将短铩扎入土中,绳子绷紧,呼,停了。

“啊——”

“噗,呸——”

两声稚嫩响起,另一道身影却没刹住车,没入了灌木丛中。

莫枭耳朵微动,极目远眺,放下心来,把狼狈的几人一一拎起。

谷粲兮还未回过神,刚刚,好像三姐的手抓住了自己?

“阿善呢?”刘蓼儿左顾右看,不见人。

孙薇薇跺脚,“这人怎么把绳子解了!”

刘桥揉着小屁股。

“灌木丛下,是一大片果林,无妨,”莫枭让玉子收拾好,“走吧。”

阳光斜照,树丛被映得分外好看,像一处世外桃源。

李子、龙眼、扁桃树一一在此开花、结果。谷善兮抱头,屈膝,咧嘴,怎么还不停!

“嘭——”嘶,哎哟,我的腰。

谷善兮的头有些晕,呼,闭眼,先躺着,歇会儿。

“嗒,嗒,咔嚓,嗒……”

嗯?什么东西?小姑娘睁开眼,“啪嗒,啪嗒……”有东西从树上掉下,砸在她的脸、手、身子。

定睛一看,龙眼壳、龙眼核、桃子核?捏着兰花指,她从衣襟上捡起一颗,怎么还湿乎乎的?

“噔——”她弹起上身,“呸呸呸。”用袖子用力摸去脸上的水渍,恶心!

“谁啊!呸!”小姑娘抬头,跳起来骂。

数米高的扁桃树上,一个紫色身影翘着腿,吃得不亦乐乎。

谷善兮弯腰,拾起半个烂扁桃就砸,正中目标!

“嘶——”那人吃痛,谁?卫七死了吗!扭头往下看,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目光凶狠,哪来的傻子!

“你谁啊!”

“你——谁啊!”

“有辱斯文!”

“?我呸!”

“你——”那些脏得不能再脏、从地痞流氓处听来的话卡在喉咙,他暗骂一声,怎么是个姑娘!把怀里一兜果子一抛,“噼里啪啦……”翻身下树。

果子如雨珠倾盆而下,“你!你无德!”

“嘿——你就有德了?”

这少年一身酱紫,如今瞧着,倒像是几条汤里的紫菜。

“恶心!”谷善兮退出五大步,一脸嫌恶。

“我恶心?”卫瑾和抱胸,“你也不睁眼看看自己?整一个泥地里的蛮牛!不!是山坳里的毒蝎子!又丑又毒!”

“呵?”小姑娘遇到对手了,撸袖子,没得说!

“粗鄙!野蛮!不可理喻!”

卫瑾和手脚利落,几下就将人定住,得意洋洋,“啧,毒蝎子,我告诉你,要不是小爷今天心情好,你身上,别想有一块……”

“啊!啊——泼,泼——妇——”后边两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最先赶来的玉子、邓石两人,看得牙疼,尤其是邓石,心有余悸地摸摸手臂,后退一步。

卫七拎着一包野果走来,哼着小曲儿,目瞪口呆后,酸了牙,哎哟,真是苦了我的小主子。

莫枭大步上前,卫瑾和松了手,谷善兮才松口。

“嘶——哎哟哎哟哎哟,疼死爷了……卫七!”卫瑾和大吼两字。

“哎哎哎,小主子,来了!”

“我呸,你死哪儿去了!”

“给您找甜果不是?”

“快快快,赶紧赶紧,把那毒液给我去掉!我呸!”后半段是对着谷善兮说的。

两个人背对着众人,摸摸索索……

“阿善你没事吧?”刘蓼儿拉着小姑娘检查。

“啧,佩服!”孙薇薇甘拜下风。

谷粲兮搓着手指,一下看看,一下又避开。

谷善兮整理好衣服,率先迈步,路过那有些“猥琐”的二人,“哼!”

卫瑾和一听,这还了得?放下袖子,背着手,用力挤开小姑娘,“哼!”

突然出现的卫六,面无表情,紧紧跟上。孙薇薇眨眼,跨步,身后,是一溜儿的少年。

卫七把包袱一背,站在路边,笑眯眯,“嘿嘿,老人家,请,请。”

莫枭微微颔首。

卫瑾和心里抓狂,那老头总在关键时刻出声,说走这走那!

谷善兮眼神鄙视,走上最前。玉子机灵,主动窜了上来……

一行十一人,在正午前后,终于喝到了鱼尾溪的水。

几人将水囊灌满,洗把脸,将脖子、头上的布解开,又松松裤腿、衣袖,啊——舒服!

两个孩子看着对岸的异族建筑,小脸激动,抛开一路上的疲惫与不快,拍手,窃窃私语。

风雨桥上,一帮侗族孩子你追我赶,笑得开怀。跑着跑着,忽的看见十来位陌生人,皆穿汉服,停住,掉头。

“哎,他们怎么跑了?”孙薇薇疑惑。

卫瑾和一脸“看吧,就是这样”。

莫枭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开口,“进了寨子后,谨言慎行,若是惹出什么事情,我是不会偏袒你们的。”

卫瑾和嗤笑,这老头谁啊……那目光移来……

“咳”,他挺直腰板,大摇大摆跟上。

风雨桥上空无一人,尽头处,寨人已严阵以待。

莫枭虎目平稳,肩膀后沉

卫瑾和感受到他的变化,诧异地看过去,挑眼打量。

寨子里有多少年没来过汉人了?八十岁的萨金花眼睛花了,却隐隐约约,看见了故人。

“莫……将军?”

颉额扶着祖婆婆,听不太清。老人家要站起来,她赶紧递上红椆木杖。

六十年弹指去,那位年轻的大将,依然身影鲜活。

“……寇贼侵界疆。跨马披介胄,慷慨怀悲伤。辞亲向长路,安知存与亡。穷达固有分,志士思立功。思立功,邀之战场!身逸获高赏,身没有遗封!”

歌谣传遍越州大地,十五年的战乱离恨,七十七个汉字,百族团结一心,两族风雨共济,痛饮油茶、吃寿面,来年贺凯旋!

萨金花泪如雨下,一瞬不停地盯着前方,迈开颤抖的步子,“莫将军?”

可是那个身披百族衣,手握汉家剑的莫将军?那个救出了多少衣不蔽体的两族女儿,多少瘦削成骨的两族稚子的高大身影?

莫枭走下风雨桥,百族老妇蹒跚而来,那双古老、悲痛的泪眼中,似乎涌现一人。

他定住,心中大恸。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萨金花走得极慢,越近,双眼愈发模糊,木杖落地,铿锵有力,“犯犯降卡尧多枚嘎能浪赛孝听……”

颉额的手被紧紧拽着,她回头望望目光凶狠的叔伯们,又看看祖婆婆。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力道越来越重……她一咬牙,拍拍老人家的背,也启唇,“多嘎能朗赛孝降卡……”

两声相和,如古老的鱼尾溪流,古朴、清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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