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重锦的心在这一瞬间简直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如果按照他的安排,三日之后,陆芷筠正是能到云崖山!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有点凝住了,素来沉稳的手拿着信却感觉重逾千斤!压的他几乎要颤抖了起来。
“大人?”小兵见他的脸色骤然发白,关切的叫了他一声。
“无妨!”裴重锦回神,摆了一下手,他将画像折起揣入衣服的前襟,僵硬着自己的脊背策马而行,想来比较冷静的脑子现在也变得有点不太冷静了。
陆芷筠给他画了两幅画像,第一幅与他在相貌上南辕北辙,但是他看了却是满眼的笑意,小姑娘的小脾气真的挺可爱的。这第二幅虽然画的他栩栩如生,却叫他如在冰窖之中。
第一幅画即便不像他,但是笔触自由奔放,一气呵成,是她随心恣意而为。
第二幅画却是工整端方,只是裴重锦却能感受到她在落笔之时心底的不甘与苦闷。她是被逼迫着画下这第二幅画的。
裴重锦心思缜密,只要稍微一想,便知道江淮月是拿兰姨来要挟陆芷筠了。
陆芷筠这姑娘胆气脾气都大,唯独这兰姨便是她的软肋。虽然她与兰姨并没同行,但是江淮月只要拿到兰姨身上一件物品给陆芷筠看,陆芷筠便不敢轻举妄动了。而凭着江淮月的本事想要拿到兰姨身上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真正让裴重锦疑惑的是江淮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是一个局的?
他既然能精准的告诉自己三日后陆芷筠会到云崖山下,便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带着陆芷筠离开队伍是金蝉脱壳之计了!
所以一开始,江淮月就设计了自己?
这不可能啊!
裴重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后反应了过来!
这倒是他的错了!
他不该在离开临川之前又去找了一回江淮月。
江淮月是什么人,当年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在书院之中若是还有人能与裴重锦一教长短,那也只有江淮月了!
在临川之时,裴重锦只是想驱赶江淮月,所以才说了一番话,叫他以家族考虑为先。
江淮月便已经从他的这些话之中算出了他的手里另外掌握了三皇子他们的罪证!
他果然是画蛇添足了!
裴重锦气的现在只想给自己一耳光!
他与江淮月同窗几年,竟是忘记了这个人最善攻心!果然是在临川的日子过久了,人也变得没在京城那般机警了。
他不知不觉的就策马行至长乐公主府。已经临近黄昏,夕阳余辉照在长乐长公主府巍峨的大门上,门前宽阔的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暗影。
茫然的在公主府门前停住了,他抬眸看了一眼公主府前威严的石狮子,正待他刚想要转头离开的时候,公主府的侍卫们显然发现了他。
“公子回来了!”
“快去告诉长公主殿下,公子从临川回来了!”
更有人从台阶上奔了下来,直接拉住了他所骑骏马的络配,“公子真的回来了!”那人喜道,“早听说公子今日会归京,长公主殿下命我等日夜在门口守候公子。”
裴重锦的眉心动了动,发了一会呆,最终还是翻身下马,步入了公主府之中。
裴重锦一回来,整个长公主府都惊动了。
不多时,众多侍女簇拥着一名衣着华丽装扮精美的妇人急匆匆的过来。妇人走的极快,似乎是有点不顾礼仪的模样,裙上所悬珠玉步禁随着她的步伐凌乱一片,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锦儿!”长乐长公主几乎是看到裴重锦的一瞬间就哭了出来,她张开双臂直朝裴重锦扑了过来。
裴重锦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闪避,不过最终还是生生的忍住,他伸手接住了自己的母亲。
“锦儿你可是回来了!”长公主的泪珠儿就跟不要钱一样的朝下掉。“不要再和娘生气了好不好。你不喜欢的娘以后都不做了!娘也不给你乱点鸳鸯了。你不要一走就是两年,连个信都不给娘写,娘知道错了!你看娘已经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驱离公主府。如今的公主府干干净净,就等着你回来呢。”长乐长公主生的极美,如今哭起来,梨花带雨,异常的娇美,竟是能叫人忽略掉她其实已经是四十岁的妇人了。
“您……”裴重锦觉得自己眼角也有点略微的干涩,他的嗓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赶路上获得缘故,有点沙哑,顿了顿。“母亲安好?”
“好好好!都好!”长公主听他终于又叫了自己一声母亲,更是哭的厉害,涂抹着精致丹蔻的双手紧紧的揪住自己儿子的衣袖不肯撒手,生怕自己一撒手,这唯一的儿子就再飞出公主府去。
“临川那地方可好?”她哑声问道。
“还行。”裴重锦等自己母亲哭够了,恢复了正常,这才低叹了一声,拿了她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淡淡的回道。
“你这孩子,就是不肯好好说话!”长公主一听,就又觉得难过了,“临川那地方是边界,苦寒之地,本宫听旁人说,那地方一年只有两季,且夏季极短,能好在哪里?”
裴重锦离家两年,好不容易回来了,长公主的眼睛就跟长在自己儿子身上了一样,压根不肯离开半分,就怕自己一眼看不到,这儿子就又跑了……
她拉着裴重锦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最终还是绕道了一个叫裴重锦感觉到不适的话题上,“阿锦,你在临川有相中的姑娘吗?”长公主旁敲侧击的问道。
云烨那个死孩子给她来信,说没准有惊喜,长公主看到这个简直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她这儿子如今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若是在京城,这年纪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妻儿环绕,唯独她这宝贝独生子形单影只的。
裴重锦的婚事如今都快成长公主一块心病了……偏生之前母子两个因为这事情闹翻过,长公主虽然现在急得要死,但是也不敢造次,生怕再把裴重锦给惹毛了,人又跑了个无影无踪的。
“母亲。”裴重锦迟疑了一下,“若是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媳妇,你可认?”
“啊?”长公主显然被吓到了,手里端着的茶杯差点滑地上去,若不是边上的婢女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没准就自己把自己烫一个正着……她现在是没烫着,倒是将婢女给烫着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长公主张着嘴吃惊的看着裴重锦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在临川成亲了?”
如果这就是云烨那死孩子说的惊喜,长公主觉得自己大概还受了很大的惊吓!
“没有。”裴重锦被说的一怔,随后马上摇了摇头。“你只管告诉我,你认还是不认?”
妈呀,真是吓死个人!
长公主顺了顺自己的气,她是真挺怕这孩子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外族女人回来,虽然说儿子喜欢的,她不敢再反对,可是不合她心意的话,以后怎么相处啊。
她可是听说临川那地方各族汇聚,什么样的外族女人都有!万一真找个连大齐话都不会说的,那可怎么办?
“只要那姑娘是个正经人家的,又是你喜欢的,娘认!”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长公主现在说什么都不和裴重锦闹翻脸。她只有忐忑的说道。
“那就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裴重锦点了点头,“也是个好姑娘。”
“哎?是谁家的?”长公主更是吃惊了。
自己这儿子素来不近女色,也是怪她当年太过胡闹了。
这回真的这么说了,便是真的动心了!
“你别问了。也别自作主张去查我。况且这事情八字没一撇,我也不明自己的心意,等我真正的确定了,那时候自然会告诉您的。”裴重锦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儿子跋涉千里,很累了想睡会可以吗?”
“可以可以!”长公主看着裴重锦眼下明显的青黑,连忙点头道,“你的房间一贯都收拾的很好,你直接去休息哈,娘去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睡饱了起来吃。”
“恩。”裴重锦点了点头,这才分开人群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公子这次回来好像不一样了。”跟在公主身边的嬷嬷笑道,“恭喜长公主了,公子主动回家了!”
“有什么可恭喜的,两母子闹成这样的,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家了。”长公主叹息了一声,不过很快她自己就说道,“无事了,他肯回来便是好事。走吧,张罗点他爱吃的东西去。”
“可是公子爱吃什么?”嬷嬷问道。
长公主一怔,心底骤然有点悲凉啊,是啊,她的儿子到底喜欢吃什么啊!
“算了,就吩咐下去准备些精致的小菜吧。”长公主长叹了一声,对嬷嬷说道。
等嬷嬷吩咐下去之后,长公主又坐立不安的问道,“你说阿锦这到底是有心仪的姑娘还是没有呢?”
“七皇子殿下的信看起来应该是咱们公子有喜欢的姑娘了!”夏嬷嬷面有喜色的说道。“适才公子又那么问,老奴觉得应该是有那么回事了!要不要老奴去查查是谁家的姑娘?”
“你算了吧!”长公主本来被说的心情一扬,不过很快就又低沉了下来,“阿锦那脾气,就连本宫都怕他三分。他说不让我们插手,便不要插手了!”
“是是是。”夏嬷嬷赶紧说道,“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裴重锦躺在自己的被褥之中,因为连日赶路又经各种恶战外加思虑过度,实在是太过疲劳,他很快就陷入了睡梦里。
只是他睡的极度不安稳。
梦里梦到的都是陆芷筠被人捆缚在山崖上的情景,他明明就在一边却触碰不到陆芷筠。山崖风大,吹的陆芷筠纤细的身躯摇摇欲坠,他的心情竟然也跟着她一起飘摇不定。
等他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不行!他不能在府里待着。他匆忙的起身,又匆忙的冲到府后的马厩处,牵了一匹马出来直接从公主府的后门策马而出。
“公主殿下,公子爷又跑了!”下人们惊呆了,直到裴重锦跑出巷子口,他们才反应过来,哭着喊着去通报。
他发疯了一样的朝临川的方向而去。
只是可惜的很,江淮月选地方压根就不是胡乱选的。他算准了这几天裴重锦是不可能赶上陆芷筠。
江淮月扛着着陆芷筠目光暗沉的走在上山的小路上。
“江公子!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陆芷筠被点了穴道,除了被江淮月扛着走之外,完全动弹不得。
江淮月的人骤然出现,弄了春碧一个措手不及。
裴重锦虽然走的时候带的不止春碧一人,但是人手紧张,他金蝉脱壳之后觉得目标应该都集中在七皇子以及韩从义的身上,所以有春碧一人保护陆芷筠回京足矣。
哪里知道江淮月既然事先已经洞察了先机,朝着力量最薄弱的陆芷筠下了手。
春碧是被江淮月的暗器打中的,暗器带迷药,春碧倒地昏迷不醒。
“自然是带你来见一个人。”江淮月带着陆芷筠爬上了云崖。
云崖山取名来自云崖。
云崖山壁陡峭,侧立千仞,宛若刀削斧凿一样。
因为山崖高而陡峭,如一把利刃耸立云海之中,故而得名。
“你是要拿我来威胁裴大人?”陆芷筠是个聪明人,听江淮月这么一说,又看这种越来越陡峭的地形,心底便已经有数了。
她不免在心底闪过了几分哀色,所以她终究是回不去京城了吧。即便这里离京城也只有三天的路,原本远在天边的京城,如今已经近在眼前了。
可是……
京城终究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样,让她只能仰望而触碰不到。
“你未免高估我了。”陆芷筠说道。
“是你低估了你自己。”江淮月淡道,“我从没见裴重锦对什么人上心。你是第一个。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都感受不到吗?”
如何能感受不到?
只是……
陆芷筠的眸色瞬间暗淡了下去。
那个人从来不说,她也就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其实细细的想来,与裴重锦相识至今,她走的每一步之中都有裴重锦的身影参与其中。若不是有裴重锦,她怕是已经死了几回了吧。但是如果没有裴重锦的话,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这么跌宕起伏了?
陆芷筠甩了甩头,现在她能动的也就只有一个头了。
“你在想什么?”江淮月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边爬山一边问道。
“没事。”陆芷筠笑了笑。
“你……”江淮月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他一直都很想问一个问题,但是他又觉得这种问题好像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你喜欢裴重锦吗?”江淮月索性换了一个话题来问。
“那是我的事情,为何要告诉你?”陆芷筠若是能瞪到江淮月的话一定会给他一个大白眼。
江淮月怔了一下,随后失笑,他倒是忘记了陆芷筠本就是个有点脾气的姑娘。
总是看她文静的模样,那骨子里还是有种倔强和自强。
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倔强和自强吸引了他吧。
可惜,太可惜了!
江淮月默默的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你莫怕。”江淮月见快要到山崖顶了,他这才缓声对陆芷筠说道。
“我不怕。”陆芷筠一开始有点怕,现在倒是真的想开了。
“不怕就好。我不会伤你。”江淮月对陆芷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