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按照陆芷筠说的那样仔细的看了看画像。
还真是如此啊!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画功精湛,真是叫人出乎意料的好!
她的笔触虽然不如已经成名的大家那般老辣,但是胜在灵动,有灵气!
忘尘不由看了陆芷筠一眼,小姑娘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面分明蕴满了星辉。
若非欢喜,是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目光的。
所以,这小丫头是喜欢画像上的人?
还是……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自己的画?
一时之间,忘尘真的难以辨别。
抛去画像不说,这小姑娘倒是不惹人厌烦。不管如何,眼底拥有这样光芒的人,不会是个心思复杂的人。若非是单纯的喜欢,是画不出这种效果的。
“孩子,能不能把这画送给我?”忘尘问道。
即便裴重锦与他滴血认亲的时候,血脉不相融,但是近日陆芷筠的画与话又让他的心间生起了一两分的希冀。他要好好想想。
当年气盛,与公主水火不容,自然是公主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该平静的都已经平静了,过去的事情也都沉淀到了记忆深处,似乎与公主之间也不是那么的要死要活的了。至于思儿的死,他在几年之后也查明了与长公主无关,是有人故意引导着他将罪责推到长公主身上去的。这一点他是真正的冤枉了长公主了。
公主这么多年都是独身一人,若是她半点悔改之念都没有的话,自然是身边面首不断,但是她并没有。
那滴血认亲的事情就如一根芒刺,这么多年来,一直横亘在他的心头……
裴重锦不是他的儿子倒也罢了,但若是裴重锦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的话,这些年他坚持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而整个裴家因为他与公主的恩怨走到现在的地步……岂不是跟着他一起变成了一场笑话了?
忘尘的心思现在很乱,一如这打在琉璃瓦上的雨点一样,纷纷杂杂。
“自然是可以的。”陆芷筠点了点头。
忘尘望着那副画又出了一会神,这才将画仔细的收了起来,交给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和尚,让他放去了竹篓里面。
亭子里归于了平静,陆芷筠便觉出了有那么一丝的尴尬来。
她倒是不后悔自己在裴驸马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或许表象上看不出来裴驸马与裴重锦有多么相似,但是这两个人的眉骨与下颌真的生的几乎一致,若是两个人半点血脉都没有,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为了打破这种莫名的气氛,陆芷筠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山中的雨并无定数。”忘尘也收拾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缓声说道。“或许下一刻你就会看到彩虹挂在天边了。”
“如居士所言,那岂不是有大大的幸运。”陆芷筠笑道。“在临川的时候,每次看到彩虹,我都会觉得有好运降临。”
“临川地处西北,一年四季下雨的时日大概屈指可数。”忘尘也笑了起来,“的确,若是能在临川看到彩虹,可真的是需要点运气的。”
“居士以前去过临川吗?”陆芷筠好奇的问道。
忘尘点了点头。
去过,何止是临川!
他年少时曾跟随着家中长辈走遍了整个西北边境。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如自己的长辈一般跃马执抢,剑指关边,成为守护百姓平安的一方守将。可是偏生被选在了公主身侧,就好像即将可以翱翔天际的雄鹰被生生的折断了翅膀。他心胸中的豪情万丈,他所喜欢的姑娘,在一夕之间,便成了梦幻泡影。
这大概便也是他不甘的症结所在了。
原本的豪情,在潜移默化之中转变成了一股子抒发不出去的戾气。
他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见忘尘神色落寞,陆芷筠便不敢在开口说话了。
这些人随便伸个手指头都能捻死她。
陆芷筠低头,默默的接过了红蕊递过来的清水,缓缓地抿着。
这亭子里面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
相对无言,甚是尴尬。
这雨似乎也没什么停歇下来的意思,反而下的比刚才更大了些,雨点变得密集了不少,之前打落在琉璃瓦上的乱音现在已经连成了一片。
雨势不减,几个人枯坐到了午后。
完蛋了!
陆芷筠莫名生出了几分心焦之意,这么下去,可怎么回去啊!难不成又要和昨天一样狼狈?
陆芷筠有点坐不住了,起身朝外眺望。
也是巧了,她这么一看,还真的看到来时的山路上缓步行来一人。
凉亭的地势较高,先入她眼帘的便是一顶红色的油伞。
雨水冲刷,这油伞的红色更加的澄明清亮。
随着那人一步步的踏阶而来,伞下之人逐渐浮现。
油伞遮住了他脸庞,身上一袭青衣飘然,雨虽然大,却被雨伞遮挡,雨丝沿着伞边滴落,宛若帘幕一般将人笼在一团水光之中。他的腋下还夹着另外一把伞,似乎并非是闲来无事雨中漫步,而是去接什么人。
等人走进了,伞的边沿微微的上抬,露出了一张俊美无殇的面容。
他的墨发用一支清玉簪子簪在后脑,其余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
“裴……裴大人!”陆芷筠完全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裴重锦,着实的吃了一惊,以至于都有点结巴。
她见他多半都是身着官服,亦或者是穿着神色长袍,威仪而不可近,就连头发都是一丝不苟的梳成发髻,用发冠束着。
而近日的裴重锦少了几分威仪之态,却多了几分洒脱之意,宛若画上走来的名仕,自带一股子天然风韵。
他的目光虽然依然清冷,但是因为眼底掩饰不住的焦灼之意而染成了几分人间的红尘味道,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
在看到陆芷筠的瞬间,他的眼眉之间似乎流出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种笑意转瞬即逝,宛若错觉一般。
“你倒是会找地方。”裴重锦迈步进入凉亭之中,抖了一下手中的雨伞,然后将伞收起。“楚夫人见下这么大的雨,你又迟迟未归,十分的着急。派了不少人出来寻你。”
“所以裴大人也是为寻我而来?”陆芷筠有点讶异,她并不知道裴重锦居然也来了护国寺。
“你想多了。”裴重锦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忘尘的身上,目光稍稍的一凝,便移开了。
忘尘骤然一见裴重锦,整个人都僵住了。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即便是几十年不见了,但是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眼前这丰神俊秀的青年人是谁来。
十几年前,若是有人说他与这孩子相像,他不会相信。
可是今日,现在他真的信了!
不光是因为陆芷筠的画!而是刚刚他信步而来的那种神韵,真的是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便真的是他的亲生骨肉吗?
一股子巨大的痛楚骤然摄住了他的心口,如果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那这么多年来,他的委屈,他的抗争,连带着整个家族陪着他一起沉沦,就都要变成一个笑话了……
果然说话还是这么的不中听。
陆芷筠一点都不意外,所以也没什么好失落的。
“裴大人还多带了一把伞,不是来接我的,便是来接这位居士的吧。”陆芷筠问道。
问完就觉得自己多嘴……
裴重锦的目光浅淡,好像这个亭子里面只有陆芷筠一人而已,“不认识。”他的口气淡漠疏离。
呃……真尴尬!
陆芷筠真的想拉起袖子来遮住自己的脸,叫你多嘴!她在心底埋怨着自己。
“不过这伞既然带出来了,总要派上点用处。”裴重锦将夹在腋下的伞递给了陆芷筠,“你先用着,我送你回去。至于其他人,等你回去之后叫人来接便是了。”
陆芷筠怔了一下,还是抬手接过了雨伞。
“居士,您且在这里稍后。带我回去传讯,自然会有人接您回去。”陆芷筠转身对面色苍白的忘尘行了一礼,随后对自己的侍女说道,“你们两个也在这里等着,好生照顾一下居士。”
“是。”红蕊和绿萼齐齐的应下了。
陆芷筠这才撑开伞,走入了雨中。
裴重锦亦是重新撑伞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撑伞走在雨中。
“大人真的不是特地来接我的?”走了一小段路出去,陆芷筠不服气的问道。明明就是来接她的啊。为何不认?
“你觉得呢?”裴重锦口气依然清淡。
“我可不敢乱觉得。”陆芷筠说道,她说完就觉得自己问的极其有问题,回答的也极其有问题,就好像在撒娇一样。这样不好,她的脸不免有点红了。好在有伞遮着,又是走在裴重锦身前的,他看不到自己的面容。
“你怎么会和那居士在一起?”裴重锦缓声问道。
“偶遇的!”陆芷筠心道,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所以他应该知道那位禅号忘尘的居士是谁吧。
“虽然是在护国寺,但是也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要去结交。”裴重锦缓缓地说道。
啊?
陆芷筠一怔,不相干?
所以他不认识那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