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君不知道她娘亲的故人盯上了自己,跟着王妈妈一行人坐上马车。
一路,王妈妈都对顾文君爱怜不已,总是关切地问候,倒让顾文君很不好意思。
她心里叹息,世事讽刺。
一个与顾文君毫无关系的外人都知道怜惜她,可是顾文君真正的亲人,不是把她看成眼中钉,就是当她是可利用的物件,总归不拿她当个真正的人看。
“顾公子,这就到地方了,来,下马车吧。”
王妈妈心宽体胖,做事却细心。她小心翼翼地把顾文君搀扶下来,引人进了王家的门。
不愧是皇商,府邸气派阔绰。
虽然顾文君已经在京城见识过了首辅大人的私家宅院,也领略过森严尊贵的皇城禁宫,可是江东的王家林苑又别有一番江南秀气风味。
一入府,就是水色连天,林木山石,排列得当,广阔的府院建得别致又精巧。
“你就是文君吧,快来让我看看!”一位鸭蛋脸面的贵妇人被人搀着迎上来,穿着一身钗环裙袄,十分秀丽。
顾文君猜出,这必定是王家的大夫人,王子逸的娘亲了。
她连忙躬身问候:“王夫人好。”
王夫人笑着应下来,但还没回话,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精灵般影子打断了,“呵!原来你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总是写信提起的顾文君!”
这冒出的女子穿着一身飒爽的劲装,身量随王子逸一样长挑,削肩细腰,一双修眉下瞪着明眸,顾盼神飞,貌美却并不友善。
“紫怡,不能无礼!”王夫人脸色变冷,出口教训,然后又转而对顾文君笑着打圆场:“这是我家小女儿,和子逸一样被我们给宠坏了,你别见怪。”
但是王紫怡自幼骄纵,才不管王夫人的脸色,反而上下仔细打量顾文君,冷哼:“我看你也就这样,不过就是平平无奇嘛,有什么了不起!”
王夫人大怒,她看顾文君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次揽顾文君来王家做客,就是王夫人出的主意,顾文君有才又与她儿子王子逸交好,所以王夫人有心撮合顾文君和她女儿王紫怡。
亲眼见了顾文君,王夫人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王子逸信里写到的还真是一点也没有掺水,这个顾文君长得真是如同谪仙下凡一样!
江东人还常说,天下第一的男女都生在顾家那对龙凤胎上了。王夫人一直不喜顾家做派,也不得不承认顾瑾的出色,现在见了顾文君王夫人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夫人心里活络得很开,可哪知道,王紫怡早就看出父母的心思,他们越提,就越厌烦顾文君。
讨厌一个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有才华,就是太爱卖弄!
长得好看,打扮得体,也是姿态做作!
被这么针对,顾文君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常地行了礼:“在下就是一个普通人,让王小姐见笑了。”
她来王家是暂时寻一处居住,也没有要求王家的,反而是王家欠了一个恩情,所以顾文君自然不介意。
可是王紫怡却不依不饶。
“我可听说了,你是顾瑾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长得和他完全不像,好歹有一半的血缘关系,结果一点也没有他的风范啊!”
王夫人这下是真的震怒,声厉色荏:“闭嘴!王紫怡,我看你是皮痒了无法无天,你给我滚回房里去!”
有王子逸传信,他们王家对顾文君的事情自然了解一二,何况他们本来就在江东,怎么会不知道顾家当年的事。
这是顾文君自己和顾家的纠葛,可现在王紫怡当着人家的面,扯出那些事情还直言顾文君不如顾瑾,简直是不懂规矩,毫无礼貌,难怪王夫人大怒。
王紫怡被喝退,心里更恨顾文君,却不能硬和王夫人吵怕被罚,一跺脚逃回房里去,还啐了口:“他害了顾瑾离开文山书院,我就是讨厌他!”
顾文君如何灵秀,一眼就看穿王紫怡的女儿心思:“看来王小姐很是为顾瑾打抱不平。”
“紫怡对顾瑾心仪多年,还一直想要与那顾瑜交好,一时想不通事情因果。”王夫人面色讪讪,但是也没有隐瞒实情,她眼藏忧虑,叹气:“我女儿性情执拗,做事冲动,和子逸一个性子,还比子逸单纯,我实在担心。”
王夫人欲言又止,嘴唇合了几次还是打开:“文君,我们已经有了那样的交情,我也不避讳直说了。顾家有位县主夫人,又有双生儿女,心高气傲,我从未想过高攀。可是我女儿傻,顾瑾顾瑜联合徐家拿捏她,她还以为他们真心相待!”
“我知道这不好求你,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多照顾紫怡。”
顾文君没应下,打了机锋:“王夫人,这……我是有心可是也不好做,我是男子,很少能女儿家的场合。”
多亏她现在是男儿身,否则陷入女子之间的缠斗,真是没完没了。
听到这话,王夫人心里知道这是推拒了,遗憾地转了别的话题,亲自带着顾文君去了安排好的住所。
王夫人不作纠缠,顾文君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也看出王夫人的心意了,可是这事当然是行不通的。
别说她和王紫怡同为女子,就是顾文君真是个男的,她也不想和王紫怡那样的千金大小姐打交道。看得出,王紫怡是一样被宠着长大,那身骨不仅是习了武,性格还娇蛮,一言不合,动手打人都有可能!
这样直横的女子,却爱慕她那装模作样的兄长顾瑾,江东第一才子的名声果然吸引人。
不过,顾瑾顾瑜耍王紫怡,的确是手到擒来。
随即顾文君又感叹:“算了不去想王紫怡的事,我身上的麻烦够多了,王家小姐就还是饶了我吧。”
风顺着镂空的精美窗花吹进来,打墙而过,掀开顾文君书桌前的书籍一页,除了这一本,案上还叠着好几幢高耸的书山,看得顾文君头疼。
此时雪燕和阿武各自被领去,听候王家掌事交代王家的事宜。在别人家住下,一些规矩都要注意的。
阿武经受训练很久,也要查看一遍王家地形,防备顾文君的安全。
所以别院里就剩下顾文君一个人,她安坐在小书房里,阅诵书经课本,为乡试做好准备。
师长这次恩准了她一个,提前告假回江东,却也把要求给她定死了。
“要是不考出个名堂,不好交代啊。”
正愁着,一块碎布揉成团就从窗洞里砸了进来。
“啪嗒!”
顾文君闪得快,否则那团东西就要砸在她身上了,她捡起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绣的乱七八糟的刺绣,左右翻转地看,她愣是看不出来绣的是什么。
直到上下一颠倒,顾文君才顺着边缘轮廓和数量,隐约猜测出这绣的是一对鸳鸯。
上面还依稀有几个字符模样。
“顾文君你给我出来!”
一道女声在外面趾高气扬地大喊,分明就是之前遁走的王紫怡。
听了顾文君忍不住卷起书,一敲脑袋。
她不想找事,可事情却一定要找她!
不出去,王紫怡是不会罢休的。
顾文君只好放下书,拿着那绣布出来,“王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吗?这是你的,也算闺房绣品,还是不要胡乱扔得好。”
王紫怡定睛发现顾文君展开来看,又恼羞成怒,一把抢过来大骂:“这才不是我绣的,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既然物归原主,那我就先回去看书了。”顾文君摇头叹气,不想和王紫怡闹事。
可是王紫怡不肯放过,她就是存心要让顾文君不得安宁。
顾瑾正在为乡试备考呢,她怎么能让这个害了顾瑾的坏人学习,再和顾瑾争呢。“慢着!”
王紫怡转了转一双大眼睛,高声喊:“你一个顾家人,赖在我们王家住着,怎么这么不要脸,难道还想要白吃白喝吗!我是给你面子,这才给你找机会来帮我做事,把衣食住行的钱抵消了,也算不辱没你这个读书人了。”
顾文君蹙眉,她知道王紫怡是不清楚卖茶细节,还真觉得是王家厚待她了,便问:“你想怎么样?”
一只玉手手指伸出来,正对着顾文君,“本小姐要出门买东西,刚好下人们都有事在做,就你清闲得很!出来,给本小姐提!”
要是阿武和雪燕都在场,恐怕要勃然生怒了。
这个王紫怡竟然真把顾文君当做下人使唤,霸道无礼,实在让人厌恶!
但是顾文君一眼,就看到了王紫怡指尖的针扎伤口,细麻绵密还不少,又想到那团绣物,顾文君眯了眯眼,最终还是不忍心,开口问:“乞巧节快到了,你是不是在顾瑾绣香囊?”
这大小姐,怕是绣得不耐烦了才来找事。
王紫怡脸一红,然后又发怒:“关你屁事!”
说完王紫怡又矢口否认:“当然不是,顾瑾早就和徐家有婚约,和徐秀容定了姻缘,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给他绣香囊,你别想用我糟蹋顾瑾的名声!”
顾文君忍无可忍,道了一句:“蠢货!”
“你骂谁蠢?”
想到王夫人的苦口婆心,又想到王子逸的帮持,顾文君原本想要袖手旁观,最后还是管起了这傻小姐的事情。
“你不蠢还有谁蠢?”顾文君打下王紫怡的手指,毫不客气的动作,把这千金大小姐弄懵了。
她抽丝剥茧,逐一反问:“我问你,是谁教你把一对鸳鸯绣在红布上?无论你把这送给谁,都是在告白表明心意,拿到外面去,这就是你和别人私私相授的证据,是羞煞王家的脸面!你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一定要嫁给对方了!”
“你偏偏还蠢,一只鸳上绣了顾瑾的名字,另一只鸯写自己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王紫怡被这一连串话盘问得哑口无呀,整个人傻了般卡了壳,“我……”
对付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办法。
王紫怡和王子逸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小姐,但是对付王子逸,顾文君就得和声和气,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弄出干戈可是对王紫怡不行,她软了,王紫怡就会更过分,必须得利用男子身份强硬起来,吓一吓。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问话吗,是谁教你做这些的?是不是让你在乞巧节送给顾瑾!”
顾文君冷了眉眼,气势也能学得萧允煜三分,森冷逼人,“你既然知道顾瑾已经有了婚约,还做出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一旦泄露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你是真的想为了顾瑾害死你自己的父母吗!”
“不、不是我想的,这是秀容表姐教我的,她说她不喜欢顾瑾,是有心成全我。她说会摆脱顾瑾转送香囊的。”
王紫怡越来越缩,咄咄逼人的姿态一软,眼睛都红了两圈,鼻腻一粉,两颊鹅脂颤了颤,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我不想害我爹娘!”
又听到了“徐秀容”这个名字,顾文君心念一绕就明白过来。
她当然记得,徐秀容、徐修言两人,徐家是王家的表亲。
而徐家又与顾家一直交好,有过婚约。
但是王子逸也提过,顾家两个儿女过于出类拔萃,顾家越来越看不上徐家,后悔了。
看来,这位徐家嫡小姐徐秀容,是真的一心想嫁给她那位顾瑾兄长,眼看顾家迟迟不认下这门婚事,竟然想了利用别人逼亲的法子。
要是王紫怡真把这暗示意味鲜明的荷包送出去。
徐秀容找到时机拆穿,那顾瑾就和王紫怡暧昧不清了,顾家怎么可能看得上王紫怡呢。一定要选,肯定也要选徐秀容。
到时候,徐秀容再落落大方地道出两家婚约之事,为顾瑾解除燃眉之急,不仅能当众敲定这件婚事,还能讨到顾家的欢心,一举两得。
但是王紫怡就惨了!
看来这位“未婚妻”,也是和顾瑾、徐修言之流一样的货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机歹毒至极。
看了眼就地一坐,被吓得大哭的王紫怡,顾文君叹一口气:“拿来吧!”
王紫怡是真被吓住了,只觉得顾文君骂得比娘还有道理,比爹还有气势,只敢嗫嚅:“什、什么?”
“把你绣的东西给我吧。”
顾文君本就有心给顾家寻麻烦,又烦徐修言屡屡找茬,遇到这撞上门来的事情,怎么会放过呢。她垂眼看王紫怡的惨相,又生出怜惜,向地上伸手。
“你心里是不是还不信我,那就让我证明给你看看,到底是你的秀容姐姐一片好心,还是我说的对。”
“他怎么这么聪明,把我心里想的全看透了,好厉害。”王紫怡眼晕心慌,有点藏怯地拉住顾文君的手起来了。
这时再看顾文君,王紫怡才发现,他生得好瘦弱,俊眼修眉,一张雪面暗含深威,一抹红唇语带笑意,不训话时就显得沉默而温柔,没有那么强势了。
“不对,他欺负顾瑾!他还是个恶人!我怎么能信他不信徐秀容呢?”
王紫怡心里挣扎,但顾文君说话好似有魔力,条理清晰不知不觉就把王紫怡说服了,让她不由自主地按照顾文君的话去做。
……
顾文君这边为顾家、徐家挖好了坑,顾家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啪!”
萍姑回去,还是挨了第三个耳光。脸蛋肿得老高,看着骇人不已。
原本萧清乐不愿意打自己的亲信老人,可是萍姑主动要求受了萧清乐的罚,这样反而能拉近和主子的关系,还能让下人们信服。
毕竟是萍姑没办成事。她在顾府待了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她挨了罚,让萧清乐彻底息怒了,才缓缓道出解决法子:“夫人,那顾文君确实有些本事,不好对付。这次也是我大意犯了错,没能把顾文君带回来。但我也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绝无让他再有翻身的可能!”
“哦?”
萍姑上前在夫人耳边轻语:“夫人,您别忘了,徐家和我们那桩陈年婚事,刚好这不来了一个接手的人吗……”